我的茶室,藏在老街深处。
青石板路走到尽头,那扇漆色剥落的老木门后,就是我的天地。门楣上的铜铃被风吹过,或是被客人推开时,会发出钝而清的响声。我喜欢这声音,它不刺耳,反而让屋里的寂静显得更加醇厚。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下午,他闯了进来。
浑身湿透,抱着同样湿漉漉的画具,站在门口,像个误入歧途的孩子,眼神里带着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门口干净的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我没问什么,只是倒了杯刚沏好的热茶,推了过去。
“暖暖。”我说。
就两个字。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接过杯子,指尖冰凉。他小口喝着,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那一刻,茶室里只有煮水声和他轻微的呼吸。我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在他心里记上那么多年。
后来,他成了常客。
他是个插画师,总带着笔记本,窝在靠窗的那个位置。茶室很安静,适合他。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有时咬着笔杆皱眉,有时又嘴角微扬。阳光透过木格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们交谈不多。我泡我的茶,他画他的画。偶尔,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执壶的手上,或者擦拭杯子的动作间。那目光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像春日暖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直到那天打烊后,他把一本厚厚的素描本推到我面前。
我一页页翻看。里面全是我。低头的脖颈,执壶的手,望向窗外的侧影……铅笔的线条细腻而传神,捕捉了许多连我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瞬间。他笔下的我,沉静,温和,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光晕。
良久,我抬头,对上他紧张的眼神。
“你画错了我。”我说。心里有些东西在轻轻震荡。
“哪里错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服。
“我没有这么好。”这是真话。在他笔下,我过于美好了,美好得不像这个浸满茶渍、内心亦有沟壑的俗世之人。
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碰了碰我的眼角。
“有,”他的语气笃定,眼神亮得惊人,“你就有。”
我没有躲开。那一刻,茶凉了,谁也没想起要续。有些东西,无声无息地改变了。
他搬来了楼上。
生活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水。清晨,我下楼准备开门,他通常还在睡,像个贪暖的猫。深夜,我为他留一盏灯,温一壶茶,看他赶稿到凌晨。他的马克笔总是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会在那些鲜艳的色块中间,悄悄放一杯温水。他渐渐学会了分辨岩茶的矿韵和普洱的陈香,能准确说出我当天泡的茶品。
有时,我会在他画画时看他。他专注的样子很好看,眉头微微蹙起,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他的画稿。当他偶然抬头,与我的目光相遇,我们会相视一笑,然后各自继续。没有誓言,没有承诺,只有茶香弥漫的日常,安稳得让我几乎以为,这就是一生了。
直到那个北京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