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邮件给我看,眼睛里有光,那是看到广阔天地的向往。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他意味着什么。
“你想去吗?”我问,手里泡茶的动作没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机会很好,”他顿了顿,看着我,“但我可以拒绝。”
茶水注入杯中,声音轻柔。我放下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茶汤清亮,映着窗外的光,也映出他犹豫的神情。
“你应该去。”我说。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塌陷了一块。但我们之间,从不需要撕心裂肺的告别。我了解他的才华,他的抱负,他不属于这方小小的茶室。而我的根,早已深扎在这里,无法拔离。
他走的那天,我送他去机场。安检口,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我站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的身形显得笔直、平静。我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什么,像是终于注意到了某些一直被忽略的东西。他从未画过我的背影,因为在我和他的关系里,他似乎总是那个被留下,或者害怕被留下的人。而这一次,是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北京的生活占据了他大部分精力。他的信息从密集到稀疏,通话从频繁到偶尔。不是感情变了,是距离和生活轨迹,像无形的剪刀,剪断了共同的话题。有一次深夜,他打来电话,接通后,却只有沉默在两端蔓延。
“你那边怎么样?”他问,声音带着疲惫。
“老样子。”我说。茶室能有什么新鲜事呢?无非是茶叶、客人、日复一日的晨昏。
“我下个月可能会回去一趟。”他说。
“好。”我应道。
但我们心知肚明,短暂的归来,改变不了分离的轨迹。茶凉了,续上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一年后的春天,他回来了。
推开那扇老木门,铃铛轻响。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眼里有了一丝北京赋予他的锐利,也有一份熟悉的、回到旧地的恍惚。
“好久不见。”我说,仿佛他只是出了个长差。
“好久不见。”他坐下,位置依旧。
我给他泡茶,动作一如既往。我知道他看见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十块钱在街边小摊买的,戴着玩。我知道以他对我的了解,能看出这不是婚戒。但他不会问。
有些误会,不必澄清。它像一道温柔的屏障,隔开了过去和现在,让彼此的放手,显得不那么难堪。
我们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北京的繁华,茶室的依旧。谁也没提那些共度的晨昏,谁也没问对方是否还有可能。
茶过三巡,他起身告辞。
“保重。”我说。
“你也是。”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推门而去。
铃铛声在他身后清脆一响,然后寂静落下。
我拿起他用过的那只杯子,在温水下慢慢冲洗。指尖摩挲着杯沿,那里曾触碰过他的嘴唇。我知道,他这一走,大概不会再以这样的身份回来了。
那枚戒指,他看见了,也好。
就让他以为,我的生活已经有了新的轨迹。这或许,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温柔。不纠缠,不追问,不让离别的伤感磨损掉曾经美好的记忆。
他走在陌生的街头,或许会终于明白,我们之间最深的感情,不是炽热地爱过,而是曾经温暖地在一起生活过。
然后,在时间无声的流淌中,我们平静地,放开了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