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小哥？”人牙子在一旁催促，“要是瞧中了，咱们好商量价钱！”
陶月烁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去掏腰间的布袋，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却只有十几枚零散的铜钱，最大的也不过是碎银的面额，加起来连小半两银子都凑不齐。他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捏着那些铜钱的手指微微收紧。
人牙子本还带着几分期待，瞥见他手里的十几文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也冷了下来：“我说小哥，你这是来消遣我的？就这点钱，连顿好饭都买不起，还想买人？”心里暗自腹诽，原以为只是普通人家，没想到竟是穷得叮当响的主，真是浪费功夫。
他正要扬手把人赶出去，陶月烁却抬头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多少钱能买下她？”
人牙子嗤笑一声，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五两。你拿得出吗？”
“什么！五两？”陶月烁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好看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五两银子，够他和两个哥哥吃半年多了，平日里大哥辛辛苦苦做工，一个月才挣八钱银子。他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无力。
人牙子见他这模样，更是没了耐心，挥挥手：“买不起就别在这耽误事，赶紧走！”
陶月烁望着少女脚腕上的铁链，又想起她眼中那抹决绝，心里像被堵住了似的难受。他实在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却又拿不出那笔天文数字般的银子，只能一步三回头，目光频频落在少女身上，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退出了院子，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少女一直悄悄抬着眼，看着那个清俊的少年。他瞧着像个读书人，眉眼干净，眼神里带着不忍，想来是个明理之人，若是能跟着他，或许能换个安稳的去处，不用被卖去做妾，不用受那些屈辱。
她心里刚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小心翼翼地跳动着，可当听到“五两”的价钱，看到少年为难摇头、最终退出院子时，那点烛火瞬间被冷水浇灭，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她怔怔地望着院外，直到那抹灰布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归于沉寂。罢了，终究是她奢望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运？她这样背负着污名的人，又怎么配得上那样干净的去处？她低下头，重新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再流泪——眼泪早就流干了，剩下的，只有认命般的麻木与冰冷。
陶月烁揣着满心的纷乱回到家。那是一间低矮的青砖瓦房院落，墙角爬着几株枯藤，院子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把粮油店买的粗盐、糙米和针线一股脑放进厨房的陶罐里，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指尖碰到冰凉的陶罐壁，却半点也冷静不下来。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少女的模样：单薄的衣裳、脚腕上渗血的伤痕，还有那双藏在泪痕里的眼睛——绝望里裹着决绝，像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明明快枯萎了，却还倔强地挺着枝桠。他连平日里最上心的温书也没了心思，坐在堂屋的木桌前，摊开的圣贤书翻了几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边总回荡着人牙子那句“五两”，还有少女垂眸时那副认命的模样。
“咚、咚”，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是大哥陶钰做工回来了。陶钰比陶月烁大八岁，常年在外做木工活，手上结满了厚茧，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几分常年劳作的风霜。
他刚放下肩上的工具箱，就瞥见三弟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这是？蔫蔫的，是学堂里有同学欺负你，还是先生责罚你了？”
陶月烁抬起头，看着大哥关切的眼神，心里的话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咬了咬牙，把今天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大哥，我今天去买东西，瞧见对面院子里跪着个丫头，可可怜了……她被主家发卖，脚腕被铁链拴着，磨得都是伤，人牙子要五两银子……”他越说越激动，把少女的处境、那双决绝的眼睛，还有自己心里的不忍，都细细讲给陶钰听，末了，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陶钰听完，沉默着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确实是个苦命的姑娘。”他摩挲着手上的老茧，神色有些为难，“可五两银子也太贵了，三弟你是知道咱们家情况的。我和你二哥做工攒的钱，大多都供你读书了，还要紧着你二哥的病，平日里省吃俭用，虽不至于饿肚子，可也没富裕到能随手买个丫头的地步。”
“大哥！”陶月烁猛地站起来，眼神急切，“我算了算，咱们家里剩余的钱，再跟大伯借一些，应该能凑够的！大哥，我求你了，她要是再没人买，说不定就……”他没说下去，可那未尽的话里的担忧，陶钰听得明明白白。
陶钰看着三弟急得红了眼眶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计较。这些年，他和二弟陶恒一门心思供三弟读书，就盼着他能考个功名，将来出人头地。
媒人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可人家一瞧他们家的条件，不是摇摇头就走，就是要高额的彩礼，久而久之，他也断了娶妻的念头，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三弟身上，二弟就更别提了，就他的病，恐怕这辈子也取不了妻。
三弟性子乖巧懂事，读书也刻苦，这么多年没跟他们红过脸吵过架，如今他这副模样，甚至都开口求他了，怕是情窦初开，对那丫头动了真心。五两银子虽然多，但凑一凑也不是没可能——他手里还有些攒下的工钱，二弟那里应该也有结余，再跟大伯借一点，总能凑齐。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三弟要是有了媳妇，身边有人照顾，说不定还能更安心读书，也能让他和二弟少操些心。他这辈子最在乎的，无非就是三弟的功名和婚姻，要是能让三弟早早安定下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想到这里，陶钰脸上的为难散去，爽快地拍了拍大腿：“行，这事我应了！”
陶月烁愣了一下，脸上满是惊讶。他原本只是试探着提一提，心里并没抱太大希望——五两银子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小数字，他以为大哥多半会拒绝，没想到大哥竟然答应得这么干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只是想救那丫头，没想别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哥要是知道他只为救人，恐怕就不会愿意了。
“你先别急着高兴，”陶钰补充道，“我今晚就去找你二哥和大伯商量，把钱凑齐。我这儿先拿些碎银给你，你赶紧去人牙子那儿交个定金，别让别人抢先把她买走了。”说着，他转身进了里屋，从床底下的木匣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碎银和一堆铜钱，约莫有一两多，都塞到了陶月烁手里。
“大哥！我……”陶月烁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又暖又急，眼眶瞬间红了。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点。”陶钰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神里满是期许。
陶月烁重重点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攥着银子就往外跑，脚步又急又快，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可别让那丫头被别人买走了。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照亮了他眼底那份纯粹的急切与不忍。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