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掠过老槐树的枝头,给简陋的院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暖色,随即便被暮色一点点吞噬。陶月烁攥着怀里的碎银,一路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他冲到那座熟悉的院落前,几乎是撞开了虚掩的木门,可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草席和随风摇曳的槐树叶,哪里还有那个单薄的身影。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透不过气来。陶月烁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手脚冰凉,怀里的银子仿佛也失去了温度。难道……他还是来迟了?白天那人牙子不耐烦的嘴脸,还有少女眼底那抹绝望的决绝,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他不敢想,她若是被别人买走,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是被当作玩物肆意欺凌,还是会因为不愿屈服而走上绝路?
他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差一点就要滚落下来。就在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屋里传来,伴随着中年汉子的嘟囔声。人牙子提着一盏油灯走出来,瞧见门口站着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这么晚了,小公子怎么这时候过来?天快黑透了,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那丫头呢?!”陶月烁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人牙子的胳膊,声音比平常大了两倍,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与恐慌,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你把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把她卖掉了?”
人牙子被他抓得胳膊生疼,连忙摆手:“哎呦喂,小公子,你这急什么呀!我还能把她害了不成?”他拍了拍陶月烁的手,示意他松开,“她在屋里吃饭呢,这半个月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我看她实在可怜,今晚给她盛了碗热粥,让她进屋垫垫肚子。”
陶月烁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既是后怕,也是庆幸。他连忙快步朝着屋里走去。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的烛火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粥香气。
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她正坐在屋角的矮凳上,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糙米粥,手里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许是粥太烫,她的嘴唇被烫得红红的,像熟透的樱桃,眉头微微蹙着,模样又可怜又可爱。陶月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像被温水浸过,所有的急切与恐慌都化作了满满的心疼。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慢点喝,别烫着。”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瓷碗微微一颤,粥差点洒出来。她猛地转头,看清来人是白天那个清俊的读书人,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欣喜——他真的回来了!难道他回家凑钱去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她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怕这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会被无情扑灭,只能紧紧攥着瓷碗,忍着心头的雀跃,低下头继续喝粥,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陶月烁没有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烛光打在他柔和的眉眼上,将他眼底的心疼与温柔映照得格外清晰。他看着她小口吞咽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喝粥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看着她额前碎发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心里忽然觉得,这一路的奔波与焦急,都值了。
女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目光太过温柔,带着不加掩饰的怜惜,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悄悄泛起红晕,只能微微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假装专注地喝着碗里的粥,可心跳却越来越快,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人牙子站在门口,瞧着屋里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这少年郎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那丫头虽低着头,可嘴角的笑意骗不了人,两人这般模样,倒像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默契。
他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看来这五两银子是有着落了,这丫头总算是能出手了!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年轻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拿到银子后该去添置些什么。
陶月烁看着女孩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瓷碗底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心里的心疼又多了几分。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平静:“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女孩握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他,眼里满是茫然与期许。
“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陶月烁连忙补充,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解释,“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性子好得很,你不用担心相处不来。我父母早亡,家里就我们兄弟三个,你要是来了,就是我们的妹妹,我们都会好好待你的。”
“好。”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女孩唇边溢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话音落下的瞬间,心里像是有暖流涌过,淡淡的幸福感包裹住了她。原来,老天终究还是偏爱她的,不忍看她这般年纪就香消玉殒。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年温柔的眉眼,眼眶微微发热,却再也不是绝望的泪水。
两人又轻声说了几句话,陶月烁问起她的名字,她才低声答了“阿苑”——这是她进刘府后,夫人给取的名字,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陶月烁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起身把人牙子喊了进来。
“大叔,今晚就让她跟我走吧。”陶月烁从怀里掏出那一两多碎银,递了过去,“这是定金,剩下的钱,我给你写个欠条,等我们家凑齐了,一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人牙子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脸上的笑容堆得像朵花:“行,行!都是住在这附近的,我还信不过你吗?”他爽快地应了下来,又找了纸笔让陶月烁写了欠条,收妥后便挥挥手,“你们路上小心点。”
此时天已经很黑了,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将街道染得漆黑,只有零星几家窗户还透着微弱的烛火。陶月烁提着从人牙子那里借来的油灯,在前面引路,阿苑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