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试图将我残存的意识彻底吞噬。
冰冷与灼热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厮杀,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与扭曲的光晕。唯有抓住他衣摆的那只手,用尽了濒死般的力气,仿佛那是茫茫苦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宫远徵蹲在我面前,那双原本充满残忍好奇的漆黑眼眸,此刻只剩下锐利如刀锋的审视。他脸上的慵懒和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仿佛我不再是一个即将死去的试药人,而是一个亟待破解的谜题。
“碧蚕茧?”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你如何知道碧蚕茧能中和寒热?”
我张了张嘴,想回答,但喉咙里涌上的腥甜打断了我。我猛地侧头,咳出一小口发黑的淤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朵诡异的花。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污秽感到不悦,但并未退开。他伸出手,不是扶我,而是猛地扣住我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在我的脉门上。
他的手指冰凉,与他炼制的毒药如出一辙。
我无力挣扎,只能任由他探查我体内混乱不堪的气息。脉象想必已是凶险万分,游走如丝,时疾时徐,正是那“蚀骨灼心”毒性发作的典型征兆。
他探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即松开手,站起身,快步走回那张紫檀长案。
我蜷缩在地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只能听到他快速翻动书页,以及瓶罐轻微碰撞的声音。他在验证我的话。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那撕心裂肺的绞痛,竟真的开始缓缓消退。并非痊愈,而是从猛烈的爆发,转为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钝痛,蛰伏在经脉深处。寒热交替的感觉也不再那么极端,虽然依旧痛苦,却至少在我可以勉强承受的范围内。
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脚步声再次靠近。
宫远徵重新站到我面前,垂眸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手中拿着那张原本记录我“反应”的纸,上面似乎多了几行新的墨迹。
“经脉逆行,气血两亏,瞳仁涣散三息后复聚……”他念着上面的记录,语气平淡得像在诵读药典,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汗湿的脸上,“能准确说出碧蚕茧,你不是普通的试药人。”
这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我知道,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一个不慎,刚才那句为自己争取生机的话,就可能变成催命符。
“家道……中落前……略读过几本……残卷……”我气若游丝,半真半假地解释。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借口,将一切推给模糊的过去。
“残卷?”宫远徵轻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似乎并不急于深究。对于一个痴迷于毒药的人来说,一个“懂行”的试药人,其价值远超一个只会惨叫的废物。
他俯身,将一颗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丸塞进我嘴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咽下去,别死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迅速散开,护住了我的心脉,让那蛰伏的毒性不再继续侵蚀我的生机。这不是解药,更像是……吊命的药。
我依言吞下,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直起身,对门外吩咐:“来人。”
那名冷面侍卫推门而入,目不斜视。
“把她带回去,别让她死了。”宫远徵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他转身走向他的药柜,重新拿起一个瓷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明日此时,再带她来。”
“是。”侍卫应声,然后像拎一件物品一样,将虚软无力的我从地上架了起来。
在离开药房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宫远徵背对着我,墨发上的银铃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他专注于手中的药瓶,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既专注又孤寂。
回到那个阴冷的小院,我被侍卫毫不怜惜地扔回床榻上。
门被关上,世界再次只剩下我和无边的寂静,以及体内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方才经历的余毒。
送饭的婆子再来看我时,眼神里那抹事不关己的冷漠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探究。她大概听说了什么。在这宫门里,尤其是在徵宫,任何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
她放下食盒,这次里面除了清粥,竟多了一碟小菜和一个馒头。
“吃吧,有力气才能……”她顿了顿,没把话说完,匆匆走了。
我看着那难得的“丰盛”餐食,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我赌对了第一步。
用超越这个时代、或者说超越他认知的药理知识,引起了宫远徵的兴趣。对于一个痴迷于此道的人来说,一个能与他“交流”的试药人,远比一个无声无息的消耗品有价值。
但这兴趣,是一把双刃剑。
它让我暂时活了下来,却也让我更深地陷入了他的掌控之中。他明日还要见我,意味着新的试炼,或许会更加危险。
我慢慢坐起身,忍着身体的酸痛和不适,端起那碗粥。
我必须吃下去,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活下去,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任务。从我说出“碧蚕茧”三个字开始,我就已经踏上了一根更细、更危险的钢丝。
一端是宫远徵那深不见底、充满毒物的世界,另一端,是我渺茫未知的生机。
而此刻,我正悬在中间,脚下是万丈深渊。
夜更深了,徵宫的风里,似乎永远带着草药的苦涩和……某种无形毒物的甜香。
我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感受着体内那蛰伏的、属于宫远徵的“印记”,睁着眼,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