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后,苏晚才敢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春桃正拿着帕子给她擦额角的冷汗,眼眶红红的,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刘管家的刻薄。
“别骂了,”苏晚拉住她的手,声音还有些虚弱,“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了,又是麻烦。”
春桃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捂住嘴,警惕地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人,才压低声音道:“姑娘说得是,是奴婢糊涂了。”她放下帕子,又端来一碗刚温好的米汤,“厨房刚送来的,姑娘您多少喝点,垫垫肚子才有力气好起来。”
碗是粗瓷的,边缘还有个小豁口,米汤里飘着几粒米,看着清淡得很。可苏晚确实饿了,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汤滑入胃里,带来一阵踏实的暖意,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春桃,”她咽下最后一口米汤,把碗递回去,“我记得……我是绣娘?”
春桃点头:“是啊,姑娘您的绣活在咱们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那手‘游丝绣’,细得跟头发丝似的,上个月夫人还特意赏了您一匹湖蓝色的细棉布呢。”
苏晚心里又是一紧。游丝绣?她连听都没听过。原主倒是留下了一身好手艺,可这手艺她一点没继承,往后该怎么交差?
“我的绣具……在哪里?”苏晚决定先看看情况。
春桃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竹制的绣筐,里面放着几轴丝线、一把小剪刀,还有一个乌木绣绷,绷子上果然绷着块半完成的白帕,帕角绣了半朵桃花,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粉色的丝线从浅粉到桃粉,过渡得自然又柔和,确实像春桃说的那样,手艺不俗。
苏晚拿起绣绷,指尖轻轻拂过那半朵桃花。丝线光滑微凉,在她掌心留下细腻的触感。她学过服装设计,对色彩搭配、图案构图自然敏感,可这穿针引线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门外汉。
她试着拿起旁边的绣花针,针尾系着一根浅粉色的丝线。刚想模仿帕子上的针脚落下,手腕却控制不住地发颤,针尖歪歪扭扭地戳在布面上,非但没绣出花瓣的弧度,反而在洁白的棉布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小黑点。
“哎呀……”苏晚心里一沉,连忙停手。
春桃也看到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饰过去,笑着打圆场:“姑娘刚醒,手还软着呢,正常正常。您先歇着,这帕子不急,等您好利索了再绣也不迟。”
苏晚点点头,把绣绷放回筐里,心里却没底。手软是借口,可总不能一直手软。侯府的绣娘是要按件计活的,完不成差事,别说领月钱,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接下来的两天,苏晚一边养伤,一边借着“失忆”的由头,让春桃给她讲侯府的规矩和绣房的活计。
忠勇侯府不算顶大的勋贵,但规矩却不少。下人们分三六九等,像她这样的三等绣娘,地位只比粗使丫鬟高一点,平日里除了做绣活,还要轮流干些洒扫的杂役。绣房由李嬷嬷管着,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据说年轻时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为人严厉,对绣活的要求更是苛刻,稍有差池就要罚月钱。
“那……三皇子殿下,常来侯府吗?”苏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心里始终记着那个需要“躲远点”的人物。
春桃正给她绞帕子,闻言抬了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向往:“哪能常来呀?殿下是金枝玉叶,除了初一十五进宫请安,平日里不是在皇子府读书,就是随皇上处理政务,能来咱们侯府,还是因为侯爷前阵子在边关立了功,皇上特意恩准殿下过来传旨嘉奖呢。”
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啊,这次殿下过来,不光是传旨,夫人还想让自家的二小姐陪殿下说说话呢。咱们二小姐生得貌美,又读过书,若是能入了殿下的眼……”
后面的话春桃没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侯府想攀附皇子,这在深宅大院里,大概是公开的秘密。
苏晚心里了然。权贵之间的联姻,从来都是利益交换。她这种小人物,连参与这种“秘密”的资格都没有,还是安安分分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学绣活才是正经事。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了绣绷。这次她没敢直接绣花瓣,而是试着在布角练习最基础的平针。可针尖总不听使唤,不是扎歪了,就是线结打得太大,忙活了半天,布面上还是乱糟糟的一片。
苏晚有些泄气,把绣绷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前世她拿着画笔能画出流畅的线条,怎么换了绣花针,就这么难?
“姑娘别急,”春桃见她烦躁,连忙安慰,“要不……奴婢给您说说针法?奴婢虽然绣得不好,但看也看会了些基础的。”
苏晚眼睛一亮:“你会?”
“会一点点,”春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跟着张姐姐学过几针,您要是不嫌弃,奴婢给您演示演示?”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苏晚连忙把绣绷递过去。
春桃拿起绣花针,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您看,这平针要这样,针脚要匀,线要拉紧,但又不能太用力,不然布面会皱……”
她的动作不算熟练,却比苏晚强多了。苏晚看得认真,跟着她的动作在心里默默模仿,渐渐有了点感觉。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伴随着几个丫鬟的说笑声,似乎是往这边来了。春桃的动作一下停住了,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是……是二小姐的丫鬟!她们怎么往这边来了?”
二小姐?就是春桃说的,想攀附三皇子的那位?
苏晚心里也提了起来。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侯府的主子,尤其是和三皇子有关的。
“快,把绣筐收起来!”苏晚连忙道。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那糟糕的绣活。
春桃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绣筐往柜子里塞。可还是晚了一步,一个穿着水红色襦裙、梳着流云髻的丫鬟已经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这丫鬟长得眉清目秀,却带着一股傲气,眼神扫过屋内,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嘴角撇了撇:“哟,这不是那个摔破头的绣娘吗?醒了?”
苏晚不认识她,只能按春桃教的规矩,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见过姐姐。”
“免了吧,”那丫鬟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小姐在前院的花园里赏景,说园子里的牡丹开得好,想找块素净的帕子衬着,李嬷嬷说你这里有块快绣好的桃花帕,让我来取。”
桃花帕?苏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绣绷上那块。可那帕子只绣了一半,怎么能给二小姐用?
“姐姐,那帕子……还没绣完呢。”苏晚连忙道。
“没绣完?”那丫鬟皱起眉,语气更差了,“都三天了还没绣完?我看你就是偷懒!告诉你,这帕子是要给三皇子殿下看的,要是耽误了小姐的事,仔细你的皮!”
三皇子?这帕子还要给萧煜看?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看着那丫鬟不善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一个三等绣娘,哪有资格拒绝主子的吩咐?
春桃也急了,连忙上前陪笑:“姐姐息怒,我家姑娘刚醒,身子还虚,奴婢这就替姑娘把帕子绣完,保证耽误不了二小姐的事。”
那丫鬟瞥了春桃一眼,冷哼一声:“也行,半个时辰后,我来取。要是绣得不好,你们俩一起受罚!”说完,甩甩袖子,带着人扬长而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可苏晚和春桃的脸色都白了。
半个时辰绣完半朵桃花?还要绣得能让二小姐拿去给三皇子看?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怎么办啊姑娘?”春桃急得快哭了,“我哪有本事绣得让二小姐满意啊?”
苏晚也慌了神。她看向桌上的绣绷,那半朵未完成的桃花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给萧煜看?她甚至不想让这个人知道世界上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可现在,由不得她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拿起绣花针,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先把帕子绣完再说。就算要被看,也不能是这种半成品。
她的手指还在发颤,但脑海里却浮现出前世画设计稿时的专注。她盯着那半朵桃花,回忆着春桃教的针法,一点点地,笨拙却认真地绣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渐渐移动,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不知道,这方小小的桃花帕,会成为她与那位素未谋面的三皇子,第一次产生关联的纽带。而这关联,一旦开始,就再也断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