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芳院逃出来后,苏晚一路狂奔,直到冲进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才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半天缓不过气。
刚才与萧煜对视的那一眼,像一道惊雷劈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探究,带着审视,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淡漠,让她浑身不自在。
“姑娘,您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春桃端着刚烧开的水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壶去扶她,“是不是二小姐又为难您了?还是……三皇子说了什么?”
苏晚摆摆手,摇着头说不出话。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萧煜的脸,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紧,又酸又胀。她怕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自己那瞬间不受控制的慌乱——那慌乱里,似乎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该有的悸动。
“不能这样……”苏晚喃喃自语,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那抹月白的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苏晚,你清醒点,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春桃被她这副样子弄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给她倒了杯温水:“姑娘,先喝点水吧,定定神。不管出了什么事,总会过去的。”
苏晚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是啊,总会过去的。只要她安安分分,不再和萧煜有任何牵扯,日子总会回到正轨。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把自己埋在绣活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李嬷嬷又派了些绣鞋面、缝衣边的活计下来,她都做得格外认真,针脚比以前工整了许多,连春桃都忍不住夸她进步快。
“姑娘,您这手艺,再过阵子怕是能升二等绣娘了。”春桃一边给她研墨(苏晚偶尔会画些简单的绣样),一边笑道。
苏晚只是淡淡一笑,没接话。升不升二等绣娘对她来说不重要,她只想用忙碌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个不该想的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安稳度日,麻烦却再次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绣一方给老夫人祝寿用的寿字帕,李嬷嬷忽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半成的月白色外袍,脸色铁青。
“苏晚!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李嬷嬷把外袍狠狠摔在苏晚面前的桌子上,震得绣绷都差点掉下来。
苏晚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针线,拿起那件外袍查看。这是府里给三皇子准备的常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袖口和领口需要绣上暗纹云纹,这活计前几天分到了她手上,她明明已经绣好了交上去了,怎么会在李嬷嬷手里,还……
苏晚的目光落在领口处,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应该细密流畅的云纹,此刻却有一处明显的错针,几根深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像一道丑陋的疤痕,在月白色的绸面上格外刺眼。
“这……这不是我绣的!”苏晚急忙解释,“嬷嬷,我交上去的时候明明是好的,针脚绝对没有错!”
她记得很清楚,绣这云纹时她格外小心,因为知道是给萧煜穿的,生怕出一点差错,检查了三遍才敢交上去。怎么会突然出现错针?
“不是你绣的?”李嬷嬷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晚的脸,“这领口的绣活是你负责的,除了你还有谁?整个绣房谁不知道你前阵子摔破了头,脑子不清楚?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三皇子是什么身份?你敢在他的衣服上动手脚,是嫌命太长了吗?”
“我没有!”苏晚急得脸都白了,“嬷嬷明察,我绝对没有故意犯错!这错针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后来被人动了手脚,我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这错针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栽赃。
“动了手脚?谁会跟你一个三等绣娘过不去?”李嬷嬷根本不信她的话,语气更加严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件衣服三皇子今晚就要穿,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错,你说怎么办?!”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今晚就要穿?那现在根本来不及重新绣了。
春桃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求情:“嬷嬷,我家姑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这几天绣活一直很认真,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赶紧改过来吧?”
“改?怎么改?”李嬷嬷瞪了春桃一眼,“这杭绸金贵得很,错针已经扎透了料子,怎么改?耽误了三皇子的事,别说你一个小丫鬟,就是我也担待不起!”
她说着,上前一把抓住苏晚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走!跟我去见刘管家!这事必须给府里一个交代,给三皇子一个交代!”
苏晚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有人故意在衣服上做了手脚,而她,成了那个背黑锅的人。
是谁?为什么要针对她?
苏晚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是二小姐院里的人?还是绣房里嫉妒她的其他绣娘?她刚来没多久,没得罪过谁,可这深宅大院里,人心叵测,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就能招来祸事。
“嬷嬷,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苏晚还想再解释,可李嬷嬷根本不听,拽着她就往外走。
春桃急得在后面哭着喊:“姑娘!姑娘!”
苏晚回头看了春桃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无奈,然后被李嬷嬷一路拖拽着,往刘管家的住处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下人,都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苏晚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侯府的日子,恐怕会更难了。
被李嬷嬷拽到刘管家面前时,苏晚的胳膊已经青了一大块,头发也散乱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刘管家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李嬷嬷把苏晚拽进来,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刘管家您看!”李嬷嬷把那件外袍扔到刘管家面前,“这是三皇子今晚要穿的衣服,苏晚这丫头竟然敢在上面绣错针,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咱们侯府惹祸吗?”
刘管家拿起外袍看了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苏晚,你可知罪?”
苏晚咬着唇,倔强地抬起头:“回管家,奴婢无罪。这错针不是奴婢绣的,是有人故意栽赃。”
“栽赃?”刘管家冷笑一声,“谁会栽赃你一个小绣娘?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三皇子今晚就要用这件衣服,现在出了差错,你说怎么办?”
“奴婢……”苏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能怎么办?她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补救。
“还能怎么办?”李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按规矩,冲撞皇子,轻则杖责二十大板,赶出侯府,重则……”
重则什么,她没说,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杖责二十大板,以她这虚弱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去。被赶出侯府,她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在这古代又能去哪里?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或者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吗?
不,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刘管家的目光,虽然声音还有些抖,却带着一股韧劲:“管家,嬷嬷,奴婢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但奴婢敢以性命担保,这错针绝不是我绣的。请管家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一定能找出是谁做的手脚!”
“给你时间?三皇子等得起吗?”刘管家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扔出侯府!”
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立刻上前,就要来拖苏晚。
苏晚闭上眼,心彻底凉了。看来,这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屋里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哦?侯府的规矩,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吗?”
这个声音……
苏晚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萧煜,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管家和李嬷嬷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谄媚又惶恐的表情,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三皇子殿下!殿下怎么会过来?”
萧煜没理会他们,目光落在被仆役抓住胳膊的苏晚身上。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胳膊上一片青肿,眼里却没有泪,只有一丝倔强和……委屈?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视线转向桌上那件外袍,目光在那处错针上停了停。
“这衣服,是给我的?”萧煜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是的殿下。”刘管家连忙点头,“都怪这个刁奴,竟敢在殿下的衣服上动手脚,奴才这就教训她!”
“动手脚?”萧煜挑了挑眉,走到桌前,拿起那件外袍,指尖轻轻拂过那处错针,眼神沉了沉,“这错针,绣得也太刻意了些。”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晚,目光深邃:“你说,不是你绣的?”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看着眼前这抹月白的身影,忽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力挣脱仆役的手,跪下身,磕了个头:“殿下明鉴!奴婢绝无此意!这错针是后来被人动了手脚,与奴婢无关!”
她不知道萧煜会不会信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她,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机会了。
萧煜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还有那双清澈却带着倔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把外袍扔回桌上,淡淡道:“这件衣服,我不用了。”
刘管家和李嬷嬷都愣住了。
萧煜没理会他们的惊讶,目光再次落在苏晚身上:“至于这错针是谁绣的,查不查,是侯府的事。但仅凭这几针,就断定是她做的,未免太草率了些。”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侯府的规矩,若是连这点公正都没有,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
刘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点头哈腰:“殿下说的是!是奴才糊涂!是奴才草率了!苏晚,还不快谢过殿下饶了你?”
苏晚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萧煜竟然会帮她说话。她抬起头,看向萧煜,眼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解。
萧煜却没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衣服的事,让绣房重新做一件。至于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刘管家和李嬷嬷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刘管家瞪了苏晚一眼,语气依旧不善,却没再提打板子的事:“还不快滚回你的住处?以后给我老实点!再出什么差错,定不饶你!”
苏晚连忙磕头谢恩,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走。胳膊还是很疼,心里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仿佛还能看到那抹月白的身影。
他为什么要帮她?
苏晚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这次,是萧煜救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再次乱了节拍,也让她更加惶恐不安。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而这,恰恰是她最害怕的。
回到小屋,春桃见她平安回来,喜极而泣,连忙给她上药。看着胳膊上那片青紫,苏晚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刘管家立刻让人去查那件衣服的事。而萧煜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看着窗外的天色,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那个叫苏晚的小绣娘,还真是……总能给人带来点意外。
他拿起桌上的那方云锦帕子,上面的远山和桃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忽然觉得,这朵藏在尘埃里的小桃花,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得多。
而这场因一件错针衣服引发的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不仅让苏晚和萧煜的交集再次加深,也让暗处那些嫉妒的、算计的目光,更加清晰地盯上了苏晚。
苏晚的侯府生活,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