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煜解围后,苏晚在屋里躺了两天才缓过劲来。胳膊上的淤青渐渐散去,可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她欠了萧煜一个人情,一个她根本还不起的人情。
“姑娘,您别愁了。”春桃给她端来一碗热粥,小心翼翼地劝道,“三皇子殿下那样的人物,大概就是随口说句话,哪会真记着这点小事?您啊,就当是走了好运。”
“好运?”苏晚苦笑一声,舀了勺粥慢慢喝着,“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好运?他帮了我,要么是觉得有趣,要么是……另有原因。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一个三等绣娘,和皇子之间隔着云泥之别,任何不该有的牵连,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这次的“好运”,说不定就是下次祸事的开端。
春桃被她说得也紧张起来,嗫嚅道:“那……那咱们怎么办啊?”
“只能更小心些。”苏晚放下粥碗,眼神坚定了些,“少出门,少惹事,把绣活做好,别再让人抓住把柄。至于三皇子……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她必须尽快还清这份“人情”带来的无形压力,哪怕只是在心里划清界限。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果然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去绣房领活、交活,几乎足不出户。她的绣活进步飞快,或许是那次错针事件给了她教训,她的针脚越来越稳,配色也越发独到,连一向挑剔的李嬷嬷都难得夸了她一句“有长进”。
绣房里的其他绣娘看她的眼神却复杂起来。有人嫉妒她能得到二小姐和三皇子的“关注”,有人觉得她运气好,也有人暗地里编排她,说她是靠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才躲过责罚。
苏晚对此一概不理。她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解释无用,唯有沉默和更谨慎的行事,才能让流言慢慢平息。
这天傍晚,苏晚绣完最后一方帕子,正准备收拾东西,春桃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姑娘,不好了,前院的锦鲤池出事了!”
“锦鲤池?出什么事了?”苏晚放下剪刀,心里咯噔一下。前院的锦鲤池是侯府的景致之一,里面养着不少名贵的锦鲤,平日里都有专人看管。
“是……是二小姐院里的丫鬟,”春桃喘着气,“刚才在池边喂鱼,不小心把夫人赏的那只玉镯子掉进池里了!现在好多人都在那儿捞,可池水深,又浑,怎么都捞不上来,二小姐都快气哭了!”
玉镯子?苏晚皱了皱眉。二小姐的东西,掉了自然是大事,可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刘管家让人来传话,”春桃的声音更低了,“说人手不够,让绣房这边也派几个人过去帮忙,您……您也在名单上。”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前院锦鲤池,离萧煜可能出现的地方不远,她最不想去的就是那里。
“能不能不去?”苏晚下意识地问。
“怕是不行,”春桃摇了摇头,“刘管家说了,谁要是敢偷懒,就按抗命处置。姑娘,要不……奴婢替您去?”
“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苏晚叹了口气。春桃胆子小,人又老实,去了说不定还会被欺负。她站起身,拿起放在门边的布巾,“算了,我去吧。去看看就回来,应该不会遇到……他。”
她刻意避开了“三皇子”三个字,像是怕说出来就会应验。
跟着几个绣娘一起往前院走,苏晚的心跳一直没平稳过。越靠近锦鲤池,她的脚步越慢,眼睛四处张望着,生怕看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
锦鲤池边果然围了不少人。二小姐站在岸边,捂着嘴,眼眶红红的,旁边的丫鬟们大气不敢出。几个小厮脱了鞋袜,挽着裤腿在池里摸索,可池水被搅得浑浊不堪,哪里看得清东西?
“还没找到吗?”二小姐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是我娘赏我的及笄礼,要是找不回来,我……我饶不了你们!”
管事的婆子急得满头大汗,却也只能不停地催促小厮们:“快点!再仔细找找!往那边摸摸!”
苏晚站在人群外围,尽量缩着身子,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心里清楚,这玉镯子掉进这么浑的池水里,想凭手摸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引得周围一阵惊呼。
“没用的东西!”二小姐气得跺脚。
苏晚看着那浑浊的池水,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前世学设计时,辅修过材料学,知道玉石的密度比水大,掉在水里会沉底,而且玉镯是圆形的,滚动的范围应该不会太大。刚才那丫鬟是在喂鱼时掉的,位置大概就在岸边的石阶附近……
或许,能用更巧的办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压了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何必出头?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又惹麻烦?
可看着二小姐焦急的样子,还有那些小厮在水里摸得狼狈不堪,她又有些不忍。那玉镯对二小姐显然很重要,就这么丢了,怕是不少人要受牵连。
“姑娘,咱们还是走吧,这里人多眼杂的。”春桃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劝道。
苏晚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岸边那堆被小厮们随手扔在地上的工具上——几根树枝,一个破网兜,还有几块石头。
她的心一动。
“等一下。”苏晚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管事的婆子低声道,“嬷嬷,或许……奴婢有个办法,能试试。”
婆子正焦头烂额,见是个不起眼的绣娘,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别添乱!”
“奴婢不敢添乱,”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只是觉得,池水深且浑,用手摸太费时间。不如找根长点的竹竿,在刚才掉镯子的地方,贴着池底慢慢划动。玉镯是圆的,竹竿碰到了,应该能感觉到。”
她的话不大,却刚好被旁边的二小姐听到了。二小姐抬起泪眼,看向苏晚:“你说的是真的?这样能找到?”
“只是试试,”苏晚低着头,不敢看她,“不一定管用。”
“那就试试!”二小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对婆子道,“快!找根长竹竿来!”
婆子半信半疑,但二小姐发了话,她不敢不听,连忙让小厮找了根最长的竹竿来。
苏晚接过竹竿,心里也有些打鼓。她只是理论上觉得可行,实际能不能成,她也没把握。
她走到刚才那丫鬟指认的掉镯子的位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竹竿伸进水里,贴着池底,一点一点地慢慢划动。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她手里的竹竿。二小姐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手帕。
时间一点点过去,竹竿在水里划了一圈又一圈,什么都没碰到。
“我就说不行吧,”刚才的婆子小声嘀咕,“一个绣娘能懂什么?”
二小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眼里的希望一点点褪去。
苏晚额角渗出了汗,手心也有些湿。她咬了咬牙,调整了一下竹竿的角度,往水稍深一点的地方探去。
就在这时,竹竿的末端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触碰到淤泥或石头的阻力。
有了!
苏晚心里一喜,连忙放慢动作,用竹竿轻轻推着那个东西往岸边来。她能感觉到那东西是圆的,滑滑的,应该就是玉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水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在竹竿的引导下,一个莹白的东西慢慢浮出了浑浊的水面。
“是镯子!找到了!”有人惊呼起来。
二小姐连忙上前,看着那个被小厮用网兜捞上来的玉镯,虽然沾了些泥污,却完好无损,顿时喜极而泣:“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她一把抢过玉镯,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苏晚,谢谢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能帮到二小姐,是奴婢的本分。”苏晚放下竹竿,站起身,低着头,只想赶紧离开。
“不行,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赏你!”二小姐拉住她的手,热情得让苏晚有些不自在,“你想要什么?布料?丝线?还是……”
二小姐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哦?什么事这么热闹?”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声音……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下,萧煜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身边跟着两个侍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的心跳瞬间乱了,下意识地想把手从二小姐手里抽出来,却被二小姐握得更紧。
“殿下!”二小姐看到萧煜,眼睛一亮,连忙带着苏晚走上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玉镯,“您看,我的玉镯找回来了!多亏了苏晚,她想了个好办法,一下子就找到了!”
萧煜的目光落在二小姐手里的玉镯上,又转过来,落在苏晚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的襦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额角的疤痕淡了些,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点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却带着和上次一样的慌乱,像只受惊的小鹿。
“是吗?”萧煜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目光在她沾了点泥水的手上停了停,“看来,你不仅会绣帕子,还很会找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没有恶意。
苏晚的脸更烫了,低下头,小声道:“殿下谬赞,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也是本事。”萧煜看着她,忽然说道,“二小姐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想让二小姐赏她?
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奴婢什么都不要,”苏晚连忙摇头,“能帮到二小姐,是奴婢的福气,不敢求赏。”
二小姐却不依:“那怎么行?有功就得赏!我看……就赏你一匹云锦吧,你不是喜欢绣东西吗?云锦最适合了!”
云锦?苏晚心里一惊。那可是极贵重的料子,她一个三等绣娘,哪敢收这个?
“二小姐,万万不可!”苏晚连忙推辞,“云锦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二小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她转头看向萧煜,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殿下,您说呢?”
萧煜看着苏晚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二小姐说的是,该赏。”
他都开口了,苏晚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她只能咬着唇,低头谢恩:“谢二小姐赏,谢殿下。”
“好了,东西我让人给你送到住处去。”二小姐心情大好,也没再为难她,“你先回去吧。”
“是。”苏晚如蒙大赦,福了福身,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在她转身离开后,萧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锦鲤池的方向。
“殿下,您在看什么?”二小姐好奇地问。
“没什么。”萧煜收回目光,淡淡道,“只是觉得,这锦鲤池的水,似乎比刚才清了些。”
二小姐愣了愣,看向池水,还是浑浊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萧煜却没再解释,转身往回走。夕阳的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苏晚蹲在池边,专注地用竹竿探水的样子。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很柔和,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这个小绣娘,好像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人带来点惊喜。
先是绣出不一样的桃花帕,再是用巧劲找回玉镯。她身上的那股韧劲和聪慧,藏在怯懦和疏离之下,像蒙尘的珍珠,不显眼,却自有光芒。
萧煜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扬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而快步走回后院的苏晚,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看着自己沾了泥水的手,又想起萧煜刚才的目光,只觉得头大如斗。
她不仅又见到了他,还在他面前出了风头,甚至……得了赏。
这哪里是赏?这分明是把她往更显眼的地方推,让她和他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苏晚捂着脸,靠在院墙上,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恐慌。
她真的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这无意伸出的援手,似乎又在她和萧煜之间,埋下了一颗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果子的种子。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种子,在未知的土壤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