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赏的云锦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一匹烟霞色的,一匹月白色的,料子细腻得像上好的奶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晚看着那两匹云锦,心里却沉甸甸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拿着烫手。
“姑娘,这云锦可真好看!”春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料子,眼睛里闪着光,“二小姐这次可真大方,有了这料子,您能绣出多少好东西啊!”
“好东西?”苏晚苦笑一声,“这么贵重的料子,我哪敢随便动?万一绣坏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她知道,这云锦是赏,也是提醒。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因为这点“恩宠”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怎么办?”春桃也反应过来,脸上的兴奋淡了些,“总不能一直放着吧?”
“先收起来吧。”苏晚叹了口气,让春桃把云锦仔细叠好,放进柜子最里面,“等过阵子,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还给二小姐,或者……换些普通的料子。”
她不想和二小姐,更不想和萧煜,有任何牵扯不清的东西。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苏晚继续埋头绣活,尽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萧煜的地方。可那两匹云锦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总觉得不安。
这天,李嬷嬷突然来传话,说夫人让绣房赶制一批荷包,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要过生辰,侯府得备些像样的贺礼。
“这次的荷包,要用最好的料子,最细的针脚,”李嬷嬷站在绣房中央,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厉,“谁要是出了差错,仔细你们的皮!尤其是你,苏晚。”
她的目光在苏晚身上停了停,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以为得了二小姐和殿下的青眼,就能懈怠。这次的活计,要是出了半点错,没人能保你。”
苏晚心里一凛,连忙低下头:“是,奴婢明白。”
她知道李嬷嬷还记着上次错针的事,也或许是嫉妒她得了赏,故意敲打她。不管是哪种,她都得更加小心。
领了绣样和料子,苏晚回到屋里,发现这次的料子虽然不错,却远不如二小姐赏的云锦。看来,侯府里即便是给贵妃的贺礼,也分着三六九等,更别说她们这些下人的用度了。
“姑娘,这次的荷包绣什么纹样啊?”春桃看着那张繁复的牡丹绣样,吐了吐舌头,“这么复杂,怕是得绣到半夜了。”
“嗯,牡丹富贵,确实适合贵妃娘娘。”苏晚拿起绣样,仔细研究着,“慢慢绣吧,急不得。”
接下来的几天,绣房里的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都埋头苦干,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苏晚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天绣到深夜,眼睛熬得酸涩,就用冷水敷一敷,继续赶工。
她心里清楚,这次的活计关系重大,若是能做好,或许能让李嬷嬷少些刁难;若是做不好,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这天傍晚,苏晚正绣到关键处,春桃从外面回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姑娘,我刚才在前院看到三皇子殿下了!”
苏晚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差点扎到手上。她抬起头,皱了皱眉:“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春桃的声音压得更低,“殿下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公子,听说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两人好像在说什么要事,看起来……挺严肃的。”
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苏晚心里了然。皇子之间的争斗向来激烈,萧煜作为受宠的皇子,自然少不了和朝臣往来。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
“跟咱们没关系,”苏晚低下头,继续绣活,“少打听这些。”
“哦。”春桃撇撇嘴,没再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可我总觉得,最近府里的气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苏晚没接话,心里却也隐隐有些不安。侯府作为勋贵,必然卷入朝堂纷争,她们这些下人,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倾覆。
她只想快点绣完荷包,拿到月钱,攒点积蓄,万一哪天出事了,也好有条退路。
然而,越是想安稳,麻烦就越是找上门。
这天下午,苏晚去绣房交第一批绣好的荷包,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二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个穿水红裙的,正和李嬷嬷说着什么,两人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瞟,带着点异样。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嬷嬷,我来交荷包。”
李嬷嬷接过荷包,翻看了几眼,脸色还算平静:“嗯,绣得还行。对了,二小姐让你去趟晚芳院,说是有东西要给你。”
苏晚愣了一下:“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谁知道呢,”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大概是又有什么好东西要赏你吧。快去快回,别耽误了绣活。”
那水红裙丫鬟也在一旁笑道:“苏姑娘,快跟我走吧,二小姐等着呢。”
苏晚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二小姐又找她做什么。但她不敢不去,只能跟在水红裙丫鬟身后,往晚芳院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是不是云锦的事?二小姐要问起,她就说自己笨手笨脚的,不敢用那么好的料子,求二小姐收回。
可到了晚芳院,看到坐在院子里喝茶的不仅有二小姐,还有萧煜时,苏晚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怎么也在?
“苏晚来了?快过来坐。”二小姐笑着招手,语气热络。
苏晚低着头,快步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参见二小姐,参见殿下。”
她的头几乎要低到胸口,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青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萧煜那边瞟。
“不必多礼,”二小姐示意她起身,“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你帮我找回玉镯,我还没好好谢你。正好殿下也在,不如你陪我们下盘棋吧?”
下棋?苏晚愣住了,抬起头,满脸茫然:“二小姐,奴婢……奴婢不会下棋。”
她一个三等绣娘,哪有机会学下棋?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二小姐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啊,很简单的。”
“是啊,”旁边的萧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苏姑娘连玉镯都能找回来,学下棋应该也很快吧?”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她听出了萧煜话里的调侃,也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她知道,二小姐是想在萧煜面前显示自己的“平易近人”,而她,就是那个被用来衬托的工具。
可她不想这样。她不想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旁,不想被萧煜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不想忘记自己的身份。
“回二小姐,回殿下,”苏晚深吸一口气,再次低下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奴婢愚笨,怕是学不会下棋,免得在殿下和二小姐面前献丑。而且,绣房还有很多活计等着奴婢去做,若是耽误了给贵妃娘娘的贺礼,奴婢担当不起。”
她搬出了贵妃的贺礼,这是目前最能让她们放她走的理由。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苏晚能感觉到,二小姐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而萧煜的目光,也再次落在了她身上,比刚才更沉,带着点审视。
她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湿了一片。她知道自己的话很不客气,甚至有点不识抬举,但她必须说。
她要划清界限,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
过了好一会儿,二小姐才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快:“既然你这么忙,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谢二小姐体谅。”苏晚连忙行礼,“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她没敢看萧煜的反应,说完就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晚芳院。
直到跑出很远,听不到晚芳院的声音了,她才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腿也有些发软。
她刚才……是不是得罪二小姐和萧煜了?
苏晚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却又有一丝隐秘的轻松。
至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只想做个普通的绣娘,不想攀附权贵,不想卷入他们的世界。
身份之别,如同天堑,她跨不过去,也不想跨过去。
而晚芳院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二小姐看着苏晚消失的方向,气得脸色发白:“这苏晚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好心让她陪我们下盘棋,她还拿腔拿调的!真以为得了殿下几句夸奖,就了不起了?”
萧煜没说话,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棋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刚才苏晚拒绝时,语气虽然恭敬,眼神却很坚定,像一株倔强的小草,明明看着柔弱,却不肯轻易弯折。
他见过太多想攀附他的女子,用尽各种手段接近他,讨好他。像苏晚这样,拼命想躲着他,甚至不惜得罪二小姐也要划清界限的,还是第一个。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萧煜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自知之明?我看她是傻!”二小姐撇撇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把握,真是个蠢丫头。”
萧煜笑了笑,没再说话。
蠢吗?
或许吧。
可他却觉得,这份“蠢”,比那些精明的算计,要有趣得多。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殿下不再坐会儿吗?”二小姐连忙挽留。
“不了。”萧煜摇摇头,目光下意识地往苏晚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小绣娘,用她那笨拙的方式,再次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他忽然有些好奇,她这份刻意的疏离,能坚持多久。
而回到绣房的苏晚,却没心思想这些。她知道,拒绝了二小姐,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李嬷嬷找她麻烦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一会儿说她绣的牡丹不够饱满,一会儿说她的针脚不够细密,甚至还故意把最难绣的几个荷包都分给了她。
苏晚都默默忍了。她知道这是报复,也只能承受。
她每天绣得更晚,手指被扎得伤痕累累,却从未抱怨过一句。春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只能默默地给她上药,帮她研墨。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春桃一边给她包扎手指,一边忍不住落泪,“咱们稍微服个软,认个错,二小姐应该就不会为难咱们了。”
“服软?”苏晚看着自己布满针眼的手,眼神却很坚定,“服了这一次,就有下一次。春桃,我们身份低微,没资格和他们争什么,但我们得守住自己的底线。有些东西,不是我们的,不能要;有些圈子,不是我们的,不能进。”
这是她穿越到这里,最深的体会。
身份的鸿沟,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靠一时的讨好或侥幸就能填平的。与其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守着本分,安稳度日。
哪怕,要为此付出更多的辛苦。
苏晚拿起绣花针,继续在布面上穿梭。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平静,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的疲惫。
她不知道,她这份刻意的疏离和坚守,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心里,又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而那两匹被锁在柜子里的云锦,像一个沉默的注脚,提醒着她,她和萧煜之间,那段不该开始,也必须结束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