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主宅的清晨，总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秩序感。
天刚蒙蒙亮，佣人就已将客厅擦拭得一尘不染，长桌上摆好了精致的早餐——银质餐盘里盛着溏心蛋、全麦吐司，旁边是温好的牛奶和现磨咖啡，连插花的位置都与昨日分毫不差。
林微下楼时，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她一个人。管家恭敬地躬身：“少奶奶，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吩咐不用等他用餐。”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在长桌一端坐下。指尖触及微凉的玻璃杯，她忽然想起昨晚凌宸离开时的背影，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冷。
她拿起刀叉，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在林家三年，张曼总说她“拿不出手”，逼着她学了无数礼仪，如今倒真派上了用场——在这座规矩森严的凌家主宅，她的“得体”成了唯一的保护色。
早餐吃到一半，管家再次上前：“少奶奶，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凌家老夫人是凌宸的奶奶，也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对她流露过暖意的长辈。订婚宴上，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女孩子家，不容易。”那眼神里的怜悯，让林微至今记得。
穿过种满桂树的庭院，晨露打湿了石阶，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老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奶奶。”林微轻声唤道。
老夫人抬起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微微来了，快坐。”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刚出炉的桂花糕，尝尝？”
碟子里的桂花糕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桂花香钻进鼻腔。林微拿起一块，小口咬下，软糯的口感里带着一丝清甜，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老夫人放下相册，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挺好的，谢谢奶奶关心。”林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阿宸那孩子，性子随他父亲，冷硬得很。他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
林微握着桂花糕的手紧了紧，低头道：“他……挺好的。”
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成婚不过两天，他们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小时，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他待她，算不上坏，却也绝对称不上“好”，更像是在对待一件必须摆放在指定位置的物品。
老夫人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只是翻开了手里的相册：“你看，这是阿宸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眉眼已经有了如今的轮廓，却带着孩子气的软嫩。他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手里拿着一朵皱巴巴的花，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时候多活泼啊。”老夫人指着照片，眼神温柔，“后来大了，进了公司，反倒越来越闷了。”
林微看着照片，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凌宸，鲜活，明媚，像被阳光晒透的少年。
老夫人翻到另一页，指尖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顿住。照片里是两个孩子，十岁左右的凌宸站在左边，眉头微蹙，却还是别扭地牵着旁边小女孩的手。那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玩偶。
“这是……”林微迟疑地开口。
“晚晴，苏晚晴。”老夫人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时候她总跟在阿宸身后，像条小尾巴。”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林微一下。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白月光”，原来长这样，干净，明亮，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和她这种在阴影里长大的人，截然不同。
“他们小时候感情很好。”老夫人合上相册，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晚晴那孩子命苦，家里出事后，就跟着亲戚去国外了，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微沉默地听着。她能想象出少年凌宸的样子——骄傲，孤僻，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叫苏晚晴的女孩。这份长达十几年的惦念，早已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执念，不是她这个“契约妻子”能动摇的。
“阿宸心里，一直有她。”老夫人转过头，看着林微，眼神里带着歉意，“微微，委屈你了。”
林微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奶奶，我知道自己的位置。”
她是林家的养女，是凌家为了稳固关系找来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凌宸想要的人。她能做的，只有守好本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林微沿着回廊慢慢走。廊下的风有些凉，吹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吹散了桂花糕留下的甜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曼打来的。
“微微，你跟凌宸说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急切，“公司的资金链快断了，凌氏那边的合作款再不到位，我们林家就真的完了！”
林微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妈，我刚嫁过来，很多事情……”
“什么刚嫁过来！”张曼打断她，语气尖锐起来，“你现在是凌家少奶奶！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我们养你这么多年有什么用？林微，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林家给的！”
熟悉的指责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林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看着廊外飘落的桂花瓣，忽然觉得很累。在林家，她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在凌家，她是必须谨小慎微的摆设。她像个陀螺，被人用鞭子抽着旋转，却不知道自己的重心在哪里。
下午，凌宸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领带松了松，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旧难掩那份迫人的气场。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微，他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她还在。
“有事？”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声音里带着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冷硬。
林微站起身，将一份文件递过去——那是张曼早上派人送来的合作协议，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付款日期。
“妈说，林家需要这笔款周转。”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凌宸接过文件，漫不经心地翻着，指尖夹着的钢笔在纸页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看林微，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刚嫁过来，就开始替林家当说客了？”
林微的脸瞬间白了。她知道他会这么想，却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她的自尊。
“我不是……”她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林微，”他终于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的婚姻是交易，这点你我都清楚。你做好凌太太的本分，凌家不会亏待你。但林家的事，别指望我用私人感情插手。”
他顿了顿，将文件扔回茶几，发出“啪”的一声响：“合作款会按流程走，至于什么时候到账，那是公司的事。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是凌家少奶奶，不是林家的传声筒。”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梯走，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文件被他碰过的余温，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她早该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动用凌氏的资源去帮林家？在他眼里，她和林家，不过是一场交易里的附属品。
傍晚，凌宸没留下吃饭。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林微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味同嚼蜡。
她想起老夫人的话，想起张曼的指责，想起凌宸冰冷的眼神，还有照片上苏晚晴明媚的笑脸。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任何期待。
夜色渐深，林微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庭院。月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鸿沟的那边，是凌宸和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而她，只能站在这边，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或许，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拉上窗帘，将那片月光和所有纷乱的思绪，都隔绝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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