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主宅的规矩，比林微想象中更繁琐。
晨起要向老夫人请安，用餐时需按长幼尊卑入座，就连走路的脚步声都要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座老宅里沉睡的时光。林微像一株刚被移栽的植物，努力适应着这里的土壤与气候，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天早上，她刚给老夫人请完安，管家就拿着一份名册过来，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少奶奶，这是府里下人的名单，您过目。以后府里的大小事宜，您可以直接吩咐他们。”
名册上密密麻麻写着几十个人名，从管家到园丁，从厨师到女佣，每个人的职责分工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林微翻了几页，只觉得头大。在林家时，她虽名义上是小姐，却从未真正管过事，张曼总说她“上不了台面”，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
“这些……还是由管家您看着安排吧。”林微把名册递回去，语气诚恳，“我刚来，很多事情不懂，就不添乱了。”
管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在他看来，新少奶奶进门，总会急于建立自己的权威，像林微这样主动放权的，倒是头一个。
“这是您的本分，少奶奶。”管家坚持道，“老夫人也说了，您是凌家的女主人，府里的事，该您拿主意。”
林微有些为难。她知道这是凌家的规矩，也是她作为“凌太太”必须承担的责任，可她实在没兴趣介入这些琐碎的纷争。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就……先麻烦管家多费心。”林微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有什么重要的事，您再跟我说。”
管家虽不甚满意，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林微松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修剪整齐的冬青。这些植物被修剪得一丝不苟，却也失去了自然的生机，像极了这座老宅里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
中午，凌宸难得回主宅吃饭。
饭桌上，老夫人拉着他问起公司的事，他一一作答，语气平淡，却能听出其中的沉稳与笃定。林微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扒着碗里的饭，像个透明人。
“微微，”老夫人忽然开口，看向她，“昨天让管家给你的名册，看了吗？”
林微抬起头，对上老夫人的目光，点了点头：“看了，奶奶。”
“府里的事，该上心的还是要上心。”老夫人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辈的威严，“你是凌家的少奶奶，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我知道了，奶奶。”林微应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她不想管，是怕自己管不好，更怕卷入那些她不懂的纷争里。
凌宸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忽然开口：“她刚过来，还不熟悉，慢慢来。”
林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她抬头看他，他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老夫人看了凌宸一眼，又看了看林微，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也是，不急。”
午餐在沉默中结束。凌宸起身要走，林微也跟着站起来，想回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凌宸忽然叫住她。
林微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这是城西公寓的钥匙。你要是觉得主宅住着不方便，可以去那边住。”
林微看着那串钥匙，心里有些意外。她知道那套公寓，是凌宸平时常住的地方，他竟然愿意让她去住？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在这里住得挺好的，谢谢。”
她不想去他的公寓。那是他的私人领地，充满了他的气息，去了只会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闯入者”身份。与其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试探边界，不如留在主宅，至少这里的规矩虽然繁琐，却能给她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凌宸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也没再坚持，只是拿起自己的外套：“随你。”
他转身离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拒绝有些冒险，或许会惹他不快，但她必须守住自己的边界。在这段本就脆弱的关系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若是连这点底线都守不住，恐怕只会输得更惨。
下午，林微正在房间里看书，女佣忽然敲门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少奶奶，厨房……厨房出事了。”
林微放下书，跟着女佣来到厨房。只见地上摔着一个碎裂的瓷盘，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厨师和一个女佣正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地对峙着。
“明明是你没拿稳，凭什么怪我？”女佣红着眼眶喊道。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厨师怒气冲冲地反驳，“知道这盘子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你就是想让少奶奶难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林微看着眼前的混乱，忽然明白了管家的用意。这些下人看似恭敬，实则各有各的心思，她这个新少奶奶，就是他们试探彼此底线的试金石。
“都别吵了。”林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镇定。
争吵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林微走到碎裂的瓷盘前，蹲下身看了看，然后站起身，看向那个女佣：“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佣怯生生地开口：“我……我刚才路过，想帮厨师递一下盘子，没想到手一滑……”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厨师又忍不住插嘴。
“够了。”林微冷冷地看了厨师一眼，“既然是意外，就没必要追究。碎了一个盘子而已，再买一个就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凌家的规矩再多，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盘子小题大做。但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谁要是故意惹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场的下人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新少奶奶，竟然有这样的气场。
厨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说了句：“是，少奶奶。”
女佣也连忙道谢：“谢谢少奶奶。”
林微挥了挥手：“收拾干净吧。”
回到房间，林微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心跳得飞快。这是她第一次在凌家主宅里，为自己划出一条清晰的边界。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清楚，一味的退让换不来尊重。她可以安分守己，可以遵守规矩，但这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
傍晚，她接到了陆泽言的电话。
“微微，还好吗？”陆泽言的声音温和，像秋日里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
林微握着手机，鼻子忽然有些酸。在这个冰冷的宅院里待得久了，偶尔听到一句关心的话，都觉得格外珍贵。
“我挺好的，陆大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谢谢你关心。”
“那就好。”陆泽言顿了顿，“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硬撑着。”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微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忽然踏实了些。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算在这座规矩森严的老宅里，她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守住自己的边界。
或许这条路会很难，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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