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的英雄救美,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朱志鑫。看他课间微微蹙眉解数学题的样子,看他被老师表扬时腼腆低头、耳根泛红的样子,看他被张峻豪他们打闹时不小心撞到,踉跄着扶住桌角、像受惊小鹿般的样子。
每一种情态,都精准地戳在苏新皓自己或许都未曾明了的偏好上。他觉得自己像個小心翼翼的收藏家,在收集朱志鑫所有“需要被保护”的瞬间。他会“顺手”多带一瓶朱志鑫常喝的牌子的酸奶,“恰好”在他值日时留下来帮忙擦最高的黑板,物理笔记也“理所当然”地在他“偶尔”看不懂时,递到他面前。
朱志鑫照单全收,总是回以感激的、带着些许依赖的笑容,轻声说着“谢谢苏新皓”。他完美地扮演着那个被守护者的角色,享受着苏新皓笨拙却真诚的靠近。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比如当他独自穿过空旷的操场,或者在天台俯瞰校园时,那层柔软的伪装才会短暂褪去,眼神里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掌控感。他知道苏新皓布下的网每一个节点,并且,他是自愿走进去的。这场戏,他乐在其中。
然而,看似最稳固的关系,往往最先显现裂痕。
张极和张泽禹的“外乡人同盟”一度是班里公认的和谐典范。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用带着吴侬软语和东北腔调的普通话交流,分享着对这座火辣城市的不适应与新奇。张泽禹会帮张极挡住一些过于热情的本地同学的辛辣玩笑,张极则会默默记下张泽禹偶尔提及的、怀念家乡的某样点心,然后想办法托人从常州捎来。
直到那次年级文艺汇演的节目报名。
张泽禹“我们报个合唱吧?”
张泽禹兴致勃勃地提议,
张泽禹“就唱那首《贝加尔湖畔》,你声音条件好,我帮你和声。”
张极正在翻看一本时装杂志,闻言抬起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张极“那个……是不是太安静了?汇演需要点有活力的节目吧。”
他从小在T台和镜头前长大,深知什么样的表演更能抓人眼球,也更符合他对自己形象的期许。
张泽禹“安静的歌也可以打动人心啊。”
张泽禹坚持,他喜欢那首歌里辽阔又带点忧伤的意境,像他记忆里哈尔滨的雪原。
张极“可是……”
张极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张极“我怕我们hold不住那种太深情的,反而显得尴尬。”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张泽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听出了张极的潜台词——不是“我们”hold不住,是觉得这首歌不够“炫”,不符合他张极的“气质”。一种微妙的失落感爬上心头。他以为他们的默契是建立在灵魂的共鸣上,却发现或许也掺杂了对外在形象的考量。
最终他们报了一个时下流行的、节奏明快的唱跳节目。练习时依旧默契,张极会纠正张泽禹的舞蹈动作,张泽禹也会帮张极找准音准。但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那些没有说开的话,像细小的沙砾,悄悄沉淀在名为“友谊”的河床上。
而真正的风暴,在左航和邓佳鑫之间酝酿。
文艺汇演的压力让邓佳鑫练习吉他的时间越来越长。左航每次去找他,都能看到他在空荡荡的琴房里,一遍遍重复着某个复杂的指法,指尖甚至磨出了薄茧。
左航“没必要这么拼。”
左航递过一瓶水,语气是他一贯的冷静,
左航“你的水平通过初审足够了。”
邓佳鑫接过水,没有喝,只是看着窗外:
邓佳鑫“不够。左航,我要的不是‘足够’,是最好。”他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左航既迷恋又感到不安的光芒,“我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音乐。”
左航沉默了片刻。他欣赏邓佳鑫的才华和野心,但理性的大脑开始自动分析风险。
左航“成为明星……那条路很难走。而且,会失去很多普通人的自由。
他斟酌着用词,
左航“也会面对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议论。”
他想到的是,如果他们之间那种超出友谊的情感被人发现,会对邓佳鑫的梦想造成怎样的打击。舆论会如何残忍地撕碎一个尚未站稳脚跟的年轻人。他怕自己的爱,会成为拖住邓佳鑫翅膀的负重。
邓佳鑫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邓佳鑫“左航,在你心里,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先衡量利弊得失?包括……感情?”
他想要的,是左航不顾一切的肯定,是“我陪你一起面对”的勇气,而不是这样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风险评估。
左航“我不是那个意思……”
左航试图解释,但邓佳鑫已经抱起吉他,转身走向琴房深处。
邓佳鑫“我要练习了。”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左航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理智告诉他,他的考量是对的,是为了邓佳鑫好。可心里某个地方,却因为邓佳鑫那个失望的眼神,尖锐地疼痛起来。爱是真的,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思维方式的天堑,以及左航自以为是的“保护”。
另一边,张峻豪和穆祉丞看似稳固的“青梅竹马”堡垒,也遇到了小小的外来者冲击。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王橹杰,那个低一届的学弟,又抱着一颗篮球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穆祉丞:
王橹杰“穆学长,能再教我一下那个上篮动作吗?你上次教的,我总练不好。”
穆祉丞是个热心肠,加上王橹杰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让他很有成就感,便爽快地答应了:
穆祉丞“行啊,你看,手腕要这样……”
张峻豪抱着手臂站在场边,看着王橹杰几乎要黏在穆祉丞身上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他走过去,一把揽住穆祉丞的肩膀,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宣示主权:
张峻豪“喂,小穆,三缺一,斗牛来不来?”
穆祉丞被他一拉,差点没站稳,哭笑不得
穆祉丞:“你急什么,等我教完他这一个动作。”
张峻豪“有什么好教的,笨死了。”
张峻豪小声嘟囔,眼神不善地瞟了王橹杰一眼。王橹杰却像是没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穆祉丞,那眼神里的倾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张峻豪心里那点不舒服,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慢慢晕开。他以为他和穆祉丞之间十几年形成的默契坚不可摧,却没想到,外人一个单纯崇拜的眼神,也能让他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所有这些明里暗里的波动,都被一个人静静地收在眼底。
陈天润合上手中厚重的《欧洲中世纪史》,指尖在粗糙的书页上轻轻摩挲。他坐在图书馆最靠里的位置,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琴房里左航紧锁的眉头,看到篮球场边张峻豪不爽的表情,看到走廊里苏新皓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志鑫身后。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陈天润“完美的表象下,尽是裂痕。”
他在心里默念。而他,这个所有人眼中最循规蹈矩、只知埋首故纸堆的好学生,才是那个藏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一切裂痕产生、蔓延的……偷窥者。
他的目光,最终再次落回窗外,那个倚在走廊栏杆上,即使与人争吵也依旧显得理智而孤独的身影——左航。
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份在沉默中疯狂滋长的爱恋,才是这盛夏里,最隐秘也最偏执的篇章。
重庆的烈日依旧灼人,催熟着青涩的果实,也加速着所有伪装的发酵和关系的变质。盛夏的故事,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悄然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