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

引淮一中的秋季运动会，是校园里仅次于艺术节的盛事。操场四周彩旗飘扬，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空气中弥漫着青春荷尔蒙和阳光的味道。

江听穆和云隽晞作为裁判组成员，被分配在田径场终点线附近的裁判席。江听穆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风衣，里面是黑色衬衫，领口微敞，在一片运动服和休闲装的老师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他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唇，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云隽晞则穿着藏蓝色的运动款卫衣，搭配同色系运动长裤，看起来清爽又活力。他脖子上挂着秒表，手里拿着记录板，倒是很投入裁判的角色，只是偶尔瞥向旁边那个“凹造型”的家伙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无语。

“江老师，您要不把墨镜摘了？”负责发令的体育老师忍不住提醒，“待会儿判断冲线需要集中注意力。”

江听穆闻言，慢悠悠地抬手，用两根手指将墨镜往下勾了勾，露出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睛，懒洋洋地道：“放心，我看得清。”那语气，嚣张又自信。

体育老师：“……” 行吧，您帅您说了算。

云隽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装模作样。

第一个项目是男子100米预赛。发令枪响，少年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终点线附近瞬间沸腾起来，加油声震耳欲聋。

云隽晞全神贯注地盯着跑道，准备记录名次。江听穆也稍稍坐正了身体，墨镜后的目光锐利地追踪着领先的几道身影。

就在运动员即将冲线的瞬间，意外发生了。隔壁跑道一个男生为了抢道，手臂大幅度摆动，手肘狠狠撞在了旁边跑道另一个男生的肋骨上！被撞的男生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带着巨大的惯性，直直地朝着裁判席的方向摔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云隽晞只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猛扑过来，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挡，但以那个速度和角度，他很可能被连带撞倒。

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一道身影猛地动了！

一直显得懒洋洋的江听穆，此刻却快得惊人。他几乎是瞬间起身，长臂一伸，不是去推开那个摔倒的学生，而是精准地揽住云隽晞的腰，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撑住面前的桌子，稳住了两人身形。

“砰！”摔倒的男生重重地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桌子被撞得移位，上面的记录本、笔散落一地。而那男生因为被桌子缓冲了一下，摔在地上，虽然吃痛，但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三秒之内。

云隽晞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鼻尖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烟草（或许是某种男士香水）的气息包围，霸道而强烈。江听穆的手臂紧紧地箍在他的腰侧，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蕴含的力量和热度。

他的脸颊几乎贴在了江听穆的锁骨下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颗痣的位置。心跳在短暂的停滞後，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这个过于亲密的接触。

“没事吧？”头顶传来江听穆的声音，依旧带着点他特有的慵懒调子，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低沉紧绷了几分。

云隽晞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让江听穆都后退了半步。他脸上有些发热，强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卫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没事。”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扶那个摔倒的学生，询问他的情况。幸好只是擦伤和轻微撞击，并无大碍。

混乱中，云隽晞抬眼看向江听穆。对方已经重新戴好了墨镜，遮住了眼神，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被扯得微皱的风衣领口，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爆发出惊人速度和力量的人不是他。

但云隽晞清晰地记得，在被拉入他怀中的那一刻，透过薄薄的衬衫，感受到的他胸膛传来的、同样有些失序的心跳。

“刚才……谢了。”云隽晞抿了抿唇，还是低声道了谢。他虽然爱跟江听穆较劲，但是非分明。

江听穆整理领口的动作顿了顿，墨镜下的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他微微歪头，朝向云隽晞的方向，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云老师客气了。保护‘死对头’，也是我应该做的。”

他特意加重了“死对头”三个字，带着明显的调侃。

云隽晞刚升起的那点感激瞬间烟消云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查看那个摔倒学生的情况了。

江听穆看着他的背影，隔着墨镜，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那截因为弯腰而露出的、白皙的后颈上，舌尖轻轻顶了顶腮帮。

腰挺细。手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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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风波过后，比赛继续进行。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云隽晞虽然依旧刻意和江听穆保持距离，但偶尔目光扫过他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那个怀抱的温度和力量。而江听穆，则似乎更加“放肆”，时不时就用那种懒洋洋的、带着戏谑的调子跟云隽晞搭话，内容无关痛痒，却总能精准地撩动云隽晞的神经。

下午进行的是男子1500米长跑决赛。这是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项目，跑道上的学生们拼尽全力，看台上的加油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云隽晞班上的体育委员也参加了这个项目。那是个很努力但天赋一般的男生，跑到最后一圈时，明显体力不支，脸色发白，脚步踉跄，已经落到了最后一名，但他依然咬着牙在坚持。

云隽晞看着，眉头微蹙，心里有些担心。他走到跑道内侧的草坪边缘，对着那个男生喊了一声：“张志！调整呼吸，坚持住！就最后一段了！”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鼓励。那男生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云隽晞一眼，努力点了点头，步伐似乎稳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漫不经心又带着点欠揍味道的声音在云隽晞耳边响起：“云老师，口头鼓励有用吗？”

云隽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没好气地道：“总比某些人只会坐在那里说风凉话强。”

江听穆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就站在云隽晞身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跑道上艰难前行的学生，语气依旧懒散：“能量守恒，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他现在缺的是动能，不是口号。”

云隽晞被他这物理老师的职业病气得想笑：“江老师，现在是语文时间，我在给他精神动能，懂？”

“哦？”江听穆挑眉，侧头看他，墨镜已经摘掉，那双含笑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精神动能？云老师果然擅长创造新概念。”

他们这边低声斗着嘴，跑道上，那个叫张志的男生在路过他们面前时，脚步一个虚浮，竟然直直地朝着云隽晞的方向软倒下来！

云隽晞下意识伸手去扶，但男生的体重加上惯性，他一个人根本撑不住，眼看就要被带倒。

几乎是同时，江听穆再次动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扶那个男生，而是再次稳稳地托住了云隽晞的手臂，帮他一起撑住了倒下来的学生。他的动作快而准，力量感十足。

“校医！”江听穆扬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立刻有学生和老师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虚脱的男生扶去医务室。

云隽晞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还被江听穆握着。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温热，牢牢地箍着他的小臂。

“江老师，可以放手了。”云隽晞试图抽回手，却发现对方握得很紧。

江听穆非但没放，反而拇指似乎无意识地在他小臂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他低头看着云隽晞，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和玩味，唇角弯起：“云老师，你这‘精神动能’好像不太够用啊，还得靠物理支撑。”

他的语调戏虐，眼神侵略性十足，歪头的样子带着一股饶有兴味的威胁感，仿佛在说：看，你还是需要我。

云隽晞被他这动作和眼神弄得心头火起，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猛地用力甩开他的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江听穆！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看着云隽晞气红的脸和那双因为恼怒而更加明亮的眼睛，江听穆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满足。他重新将手插回风衣口袋，仿佛刚才那个略带暧昧的动作只是无意之举。

“走吧，云老师，”他转身，朝着裁判席走去，背影挺拔嚣张，“下一组比赛要开始了。”

云隽晞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心底却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在悄然滋生。这家伙，虽然讨厌，但……似乎也并不全然是表面那样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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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第一天顺利结束。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

老师们负责清场和整理器材。云隽晞和几个年轻老师一起收拾着跳高用的垫子。江听穆则被体育组长叫去帮忙核对最终的成绩记录。

等云隽晞这边忙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的学生和老师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后勤人员在收拾残局。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膀，准备回公寓洗个热水澡。刚走到操场边缘，就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影。

是江听穆。他还没走，风衣在晚风中微微拂动，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

云隽晞脚步顿了顿，犹豫着是直接走过去还是绕道。

就在这时，江听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他收起手机，朝云隽晞走了过来。

“忙完了？”江听穆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问道。

“嗯。”云隽晞应了一声，不太想跟他多说话，抬步就要走。

“一起回去？”江听穆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云隽晞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虽然住同一栋公寓楼，但除了第一次搬进来时在电梯里尴尬地碰过一面，之后几乎从未同行过。

“不顺路。”云隽晞硬邦邦地回绝。

江听穆轻笑：“云老师，我们住同一栋楼，同一单元，怎么不顺路？”

云隽晞：“……” 他竟无言以对。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公寓的小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喧嚣。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又似乎流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今天……”云隽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谢谢你两次出手。”

江听穆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带着点笑意：“云老师今天道谢的次数，比我们认识以来加起来都多。”

云隽晞一噎，刚升起的那点缓和气氛的念头立刻被打消，没好气地道：“当我没说。”

“别啊，”江听穆语气里带着点懒洋洋的撒娇意味（云隽晞被自己这个形容恶寒了一下），“云老师的感谢，我收下了。不过，光是口头感谢，是不是有点没诚意？”

云隽晞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江听穆停下脚步，站在公寓楼下的光影里，看着云隽晞，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点不羁的野劲和明显的戏谑：“请我吃顿饭？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很正。”

云隽晞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这家伙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但转念一想，今天他确实帮了忙，请顿饭似乎也合情合理，而且……他也喜欢吃辣。

“行。”云隽晞爽快答应，但不忘补充，“仅代表个人感谢，不代表我们化敌为友。”

江听穆闻言，脸上的笑容扩大，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晃眼，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和嚣张：“当然。死对头请吃饭，听起来更刺激，不是吗？”

云隽晞懒得理他，转身刷开单元门禁：“时间地点发我微信。”说完，便率先走进了电梯。

江听穆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映出自己带着明显笑意的脸。他摸了摸下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嗯，运动会有趣，和“死对头”吃饭，应该会更有趣。

约定的川菜馆离学校不远，装修颇有格调，暖黄色的灯光，木质桌椅，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麻辣香气。

云隽晞到的时候，江听穆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他今天没穿风衣，换了件深蓝色的针织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少了几分讲台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感。他正低头看着菜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云隽晞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云老师很准时。”江听穆抬头，将一份菜单推到他面前，唇角弯着惯有的弧度。

“我一向守时。”云隽晞拿起菜单，开始点菜。他也没客气，直接点了几个招牌辣菜：水煮牛肉、毛血旺、辣子鸡丁。

江听穆听着，挑眉：“云老师口味也不轻啊。”

“彼此彼此。”云隽晞合上菜单，“说好了我请，随便点。”

江听穆笑了笑，也没再加点，只要了两瓶冰镇的豆奶。

等待上菜的时间，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同于操场上的针锋相对，也不同于教研会上的唇枪舌剑，此刻在私密的餐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用来伪装和攻击的言辞似乎暂时失去了用武之地。

“你班那个学生，没事了吧？”江听穆率先打破沉默，指的是昨天1500米晕倒的那个。

“嗯，校医看过了，就是体力透支，休息一下就好了。”云隽晞回答，顿了顿，补充道，“他后来还跟我说，谢谢江老师。”

江听穆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举手之劳。”

菜很快上来了，红艳艳的一片，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两人都不是拘谨的人，动起筷子来。

一开始还带着点较劲的意思，比谁更能吃辣。几口下去，两人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嘴唇被辣得通红，却谁也不肯先认输。

“啧，这辣椒够劲。”江听穆吸着气，喝了一口冰豆奶，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兴奋。

“还行吧。”云隽晞故作淡定，但不断喝水的小动作暴露了他。

看着对方被辣得有些狼狈却又强撑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算计或挑衅的笑，而是真正放松的、甚至有点幼稚的笑声。

这一笑，仿佛打破了某种坚冰。

接下来的气氛自然了许多。他们开始聊起学校里的趣事，吐槽难搞的学生和家长，交流一些教学上的心得，甚至偶尔会就某个文学观点或物理现象进行短暂的、不再充满火药味的讨论。

云隽晞发现，撇开“死对头”这层身份，江听穆的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偶尔冒出的犀利点评和冷幽默，竟然……有点对他的胃口。而江听穆也看到，卸下防备的云隽晞，并不总是那么阳光高冷或痞坏，他也有认真、甚至有点固执和幼稚的一面。

“没想到，云老师对量子物理还有所涉猎。”江听穆有些惊讶地看着云隽晞，刚才他们聊到了薛定谔的猫。

“随便看看，”云隽晞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随意，“毕竟要理解某些‘物理怪人’的思维模式，总得做点功课。”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江听穆一眼。

江听穆低笑，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带着点小坏的云隽晞更加生动有趣。“那云老师理解了吗？”

“还在研究中，”云隽晞挑眉，“毕竟，‘怪人’的心思比较难猜。”

江听穆看着他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仿佛会勾人，他眼神深了深，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带着十足侵略性和诱惑力的调子，缓缓道：“那云老师可以……慢慢研究。我有的是时间。”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话语里的歧义太过明显。云隽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暧昧而紧绷起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江听穆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豆奶，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脸上突然升腾起来的热度。

这顿饭，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结账的时候，云隽晞拿出手机，江听穆却抢先一步扫了码。

“说好我请的。”云隽晞皱眉。

江听穆付完款，收起手机，看向云隽晞，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和不容置疑：“第一次吃饭，让‘死对头’请客，传出去我多没面子。”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你再请。”

还有下次？云隽晞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两人走出餐馆，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麻辣味。回公寓的路很短，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快到楼下时，江听穆忽然开口：“听风闻隽与你。”

“什么？”云隽晞一愣，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没什么，”江听穆停下脚步，站在公寓楼门口的光影里，回头看他，夜色中他的笑容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笃定，“只是觉得，今晚的风，很好听。”

云隽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麻了一片。

他看着江听穆转身走进公寓楼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产生反驳或者逃离的念头。

听风闻隽与你……

他似乎，有点明白这句话，可能蕴含的意义了。而这意义，正随着这夜晚的风，悄然潜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