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
世界化成雨，雨又化成灰。
灰落在地面，像一层柔软的纸，把钟声、车声、心跳声统统盖灭。 伊芙站在灰中央，风衣被剥去颜色，只剩剪影。 她低头，看见脚边有一粒种子，小到几乎不存在，却顶着黑灰，倔强地亮出一丝青。
她蹲下去，用指尖拨开灰，把种子捧起。 种子没有名字，却在她掌心写下温度—— 像初生的苹果，像第一口呼吸，像某个来不及发生的明天。
16:01
风停了，灰不再飞扬。 她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是种子裂开的声音，也是时间重新上锁的声音。 裂缝里，流出极细的绿光，像一条逆流的小河，把灰冲开一道蜿蜒的沟。
沟尽头，浮现一扇门—— 木门，橡色，铜把手，与她童年记忆里的家门一模一样。 门牌号码，却是「∞-0」。
16:02
她推门进去。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座倒置的果园： 天空在脚下，泥土在头顶， 苹果树从云端向下生长，果实悬在空中，像一盏盏熄灭的灯。 树根穿过云层，插进她脚底的灰，把灰吸走，把绿留下。
16:03
果树一共十二棵，代表被偷走的十二响。 如今，它们把根伸进她的影子，向她借一点心跳，一点温度，一点人味。
伊芙把掌心那粒种子贴在最近一棵树的干上—— 种子立刻发芽，芽尖开成一朵白花，花心里坐着一个极小的人偶： 没有五官，却抱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上刻着「00:00:01」。
16:04
人偶抬头，把心脏递给她。 她接过，心脏立刻化为一滴鲜红的苹果汁，落在她胸口—— 银疤被汁水染红，∞符号重新变回血肉，开始起伏、开始温热、开始老去。
她第一次感到： 原来老去，也带着甜。
16:05
果树同时开花，白花一簇簇垂下，像为她办一场倒挂的葬礼，也像一场逆行的诞生。 花瓣落在她发上，落在她肩头，落在她掌心，叠成一张病历—— 却不再是蓝雪，而是白纸，上面写着：
诊断：时间已下班
预后：灰里可开花，花下可安家
签名：伊芙，普通人
16:06
她把病历折成一只纸船，放进空中那条逆流的小河。 纸船向前漂，却越漂越小，最终变成一粒光，消失在云端。
16:07
果树开始结果，苹果一颗颗亮起，像被重新点亮的灯。 最后一盏灯里，坐着一个小孩—— 缺门牙，抱玩偶熊，熊肚子里没有汞齐球，只有一颗普通纽扣。
小孩对她挥手，把玩偶熊递给她。 她接过，熊暖洋洋的，带着晒过太阳的棉味。 她忽然想起： 原来自己，也曾这样小过。
16:08
云端的泥土开始滴落，像一场反方向的雨，雨点落在灰上，灰被润湿，变成真正的土地。 她脚下，长出青草，开出野花，引来第一只蜜蜂—— 蜜蜂没有齿轮，没有倒计时，只有嗡嗡的、会老的叫声。
16:09
果树根部，传来“咚——”一声闷响。 那是世界重新心跳的声音，也是她自己的心跳，终于与大地同步。 她低头，看见银疤完全消失，只剩一颗平凡的红心，在皮肤下起伏，像任何一只旧鼓，终于找到合适的节拍。
16:10
灰被土地吸尽，花已开满。 她站在果园中央，抬头看倒置的天空—— 天空开始慢慢转正，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翻页。 果树也随之转正，根向下，果向上，苹果一盏盏熄灭，却留下香味。
16:11
世界最后一角，被翻回正面。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苹果、泥土、花粉、以及—— 即将老去的阳光。
16:12
果园开始消散，像完成任务的梦。 只留下她，和怀里那只旧玩偶熊。 熊的左眼，是铜纽扣；右眼，是刚长出的、会眨的睫毛。
16:13
她转身，走出果园，也走出灰。 身后，花继续开，却不再倒挂； 面前，路继续延伸，却不再倒数。
16:14
她低头看表—— 表已空，壳已锈，却在她掌心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把花别在发间，像别上一个不会再走的春天。
16:15
世界轻轻「滴」了一声， 像有人替她说了一声： ——欢迎回家。
她点头，迈步，走进普通的光里， 走进会老、会死、会来的—— 明天。
灰里，花已开尽； 花下，人已落地； 落地，成滴答， 滴答，成呼吸， 呼吸，成——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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