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中学的六月，风裹着香樟叶发酵的潮气，漫过三楼走廊时，总卷得窗沿的绿萝叶晃个不停。
唐书悦攥着物理试卷站在教室后门，指节抵着门板的凉，听见司墨烬的声音从讲台旁漫过来——是讲题的语调，比寻常说话沉些，尾音裹着少年特有的清冽，像冰过的柠檬汽水。她偷偷抬眼，看见他穿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松了颗扣子，额前碎发垂在眉骨，粉笔灰落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印出浅白的痕。
“这题的受力分析漏了摩擦力。”他把红笔递给前排的女生，指尖擦过对方的课桌，唐书悦突然想起上周实验课，他帮她捡掉落的三棱镜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的温度，像盛夏午后的光斑，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预备铃炸响的前一秒，她转身跑回座位，刚把试卷塞进抽屉，穆馨茹就撞着她的胳膊凑过来，发梢扫过她的侧脸：“刚才看你扒后门看司墨烬！快说，是不是又偷偷看他？”
唐书悦的耳尖“唰”地红了，捏着笔的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才没有，我是看试卷。”
“骗人！”穆馨茹晃着她的胳膊笑，指尖点了点窗沿，“那你说，你那盆绿萝为什么要放他桌角？”
桌角的绿萝是上周运动会发的，唐书悦领完绿植，趁司墨烬去领器材的空当，偷偷放在他的窗台——花盆是嫩绿色的，和他常用的钢笔一个色调，她甚至在盆底贴了张小纸条，写着“麻烦物理课代表帮我养哦”，字小得像蚂蚁，怕被他看见，又怕他看不见。
司墨烬抱着器材箱回来时，刚好撞见她慌慌张张地缩回手。少年的视线在绿萝上停了两秒，没说话，只是把器材箱放在桌角，顺手把花盆往向阳处挪了挪，指尖擦过盆底的纸条，没揭。
那一天的阳光特别烈，连他垂眼整理器材的影子，都暖得像融化的糖。
物理课上，老杨把上周的周测卷发下来，唐书悦盯着卷面上的“78”分，指尖抠着草稿纸的边缘——最后一道大题的受力分析，和司墨烬刚才讲的一样，她还是错了。
下课铃刚响，她抱着试卷追出去，走廊里挤满了搬书的人，司墨烬的白衬衫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她踮着脚喊“司墨烬”，声音被蝉鸣裹住，刚传到他耳里，就被穆馨茹拽住了胳膊：“沈奕铭说下午体测帮我们占跳远垫子！快跟我去拿水杯！”
等她再回头，司墨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手里的试卷被攥出了褶皱，像她没说出口的话。
体测的操场被晒得发烫，塑胶跑道泛着红，像司墨烬白鞋上蹭的印子。唐书悦跳远落地时崴了脚，疼得蹲在地上，穆馨茹急得喊沈奕铭，男生扛着她的书包跑过来，把外套铺在地上让她坐：“我背你去医务室？”
“不用，”唐书悦咬着唇摇头，视线扫过跑道尽头，看见司墨烬站在跳高杆旁，正把校服外套递给刚跳完的女生。风裹着他的声音飘过来，是她没听过的温柔：“擦擦汗，别中暑。”
女生接过外套笑，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像根细针，扎得唐书悦的眼尾发疼。
她低头揉着脚踝，没看见司墨烬的视线从女生身上移开，落在她身上时，皱了皱眉。
等穆馨茹和沈奕铭拿着冰袋回来，司墨烬已经不见了。唐书悦把冰袋敷在脚踝上，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东西——是早上写的信，折成了星星的形状，里面写着“物理题我还是不会，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还有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信被汗浸得发皱，像她皱巴巴的心事。
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模糊了教室的玻璃。唐书悦撑着伞回教室拿书包，推开门时看见司墨烬站在窗沿前，正把那盆绿萝往书包里塞。
花盆的盆底朝上，那张蚂蚁大小的纸条露了出来，被他的指尖捏着。
“这盆是我的。”唐书悦的声音发颤。
司墨烬的动作顿住，转身看向她，雨丝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他的校服袖口。他把纸条塞进她的手心，指尖带着雨的凉：“我知道。
信在口袋里发烫，唐书悦攥着纸条，想问他“那你为什么帮她拿外套”，想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想问他“这盆绿萝你会养到什么时候”，话到舌尖，却看见他书包里露出的志愿表一角，写着“A大物理系”。
而她的志愿表，填的是本地的师范大学。
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更响了，像她没说出口的话，碎得满地都是。
司墨烬把绿萝放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放在她的桌角——是他常用的那支，笔帽上刻着“星湖中学”的校徽：“这支笔好写，适合算物理题。”
他没说“我教你”，也没说“我们一起考A大”，只是转身走进雨里，伞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侧脸。
唐书悦拿起钢笔，笔杆还带着他的温度，信在口袋里被捏成了团，像颗皱巴巴的星星，再也展不开了。
第二天交志愿表时，她把那封信夹在练习册里，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司墨烬的桌角空着，窗沿上只剩半块干涸的水渍，像个没说完的句点。
后来放榜那天，穆馨茹举着A大的录取通知书蹦到她面前，沈奕铭站在旁边笑，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盛夏的糖。唐书悦看着自己师范大学的录取信息，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钢笔，突然想起司墨烬把绿萝塞进书包的样子。
就像某天清晨的露水，太阳出来，就悄悄不见了。
而她的盛夏，藏着一盆没养到结局的绿萝，一封没送出去的信，和一个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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