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如今尚存诸多疑虑,仅凭一只耳坠与一人的一面之辞又怎可妄下定论?依孤之见,不如将孟二小姐先行带回南抚司再做打算?”
他这话虽没有洗脱孟雨的嫌疑,却给了她和牟斌一个台阶下,可以让他们先从玉雪楼这水深火热的地方脱离出来,而后再慢慢有时间去深究此案的疑点。
更何况,不论人是不是孟雨杀的,她的身份也已成了激情民愤的一个导火索,要是一会儿张家那边来的人再见到她,恐怕也会不由分说地要与她拼命,那样只会将事情闹大,那样的话只会百害而无一益,对谁都没有好处。
牟斌也正有此打算,听罢挥挥手,两名南抚卫上前来,鉴于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直接钳制住她,于是便站在了她的两侧,严防死守,孟雨也配合地轻轻一颔首,随后便向着酒楼门口走去。
萧承砚又摇开折扇,朝着楼上愕然的萧承玦与萧承玥努努嘴,轻指一门口,萧承玦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萧承玥则是跟只雀儿一样飞下来:
“天啊,二哥,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帮人家脱身。”
萧承砚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小菜一碟,你可别小瞧了你二哥我。”
萧承玥嘿嘿地笑了笑,萧承玦看着他俩的互动,突然开口问道:
“二哥,你……”
他想问的是“你不会真看上孟雨了吧?”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轻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噢,对了,我方才瞧见大哥了。”
萧承砚:“不用你说,孤也早瞧见他了。”
萧承玦:“哎,你说说,大哥来这里干什么啊?”他刻意压低声音,若有所无地盯了楼上一间包房一眼,从方才惊变至现在,那间包房的门便从未打开过,就连南抚卫上楼搜查赶人的时候也刻意避开了那里。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萧承砚的眼底有一丝思索与审视,他重新回过头,摇摇头,正色道:
“不知道。”
“或许皇兄也觉得这玉雪楼菜色诱人,勾起了馋虫,来一饱口福,解这食腹之欲的吧。”
语毕,他看向了前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他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祺王的好戏,也觉得无聊了那么多天,他突然到访玉雪楼铁定会有意思的多,可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
祺王从头到尾都未曾露过面,也未曾干涉这起疑案的一丝一缕。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要是真的也看上了孟雨,方才不应该不保她。
祺王这个人多疑,对一切新事物、新的人都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和考察性,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他在观察孟雨,准确地说是在考察她,看她有没有资格能够做他手里可以利用的一张牌。
他步下生风,走得飞快,袖中拳头不由得攥紧。
呵,他们兄弟俩的眼光依旧大差不差,从小到大,只要他看上的,祺王也会看上。
在南抚卫的监守下,她最终平安地离开了此地,围观的百姓见她走远了,心中的那些义愤填膺与正义之感无从发泄,纷纷自讨没趣,也都纷纷散去了,掌柜的和几名寒江阁扮成的平民朝着孟雨离去的方向一作辑,若有若无地念叨了几句,随后,掌柜的悄悄对身边一名小厮耳语道:
“快,务必尽快寻到少主,孟姑娘有难。”那名小厮刚要领命而去,谢无咎的声音便响起了:
“不必了。”他一身便装折返,脸上依旧扣着半边面具,这样的神秘莫测,就连路过的人不想注意他都难。
“少主。”
掌柜的以及那些变装人微微行了个虚礼,谢无咎制止住他们,先是瞧了眼四周,随后压低声音,说:
“时间紧迫,此地我不可久留,有几句话我想交代你们,你们务必给我听好了。”
说罢,他也不管众人是何反应,语速飞快地说道:
“孟雨的事,让她自己去处理。”
“可是少主,您方才还说……”掌柜的有些急切地说,谢无咎一个冷眼刀扫过去,把他吓得闭了嘴。
“闭嘴,就按我说的来办。”
“我改变主意了,我相信她,她定可以平安脱身的。”
“更何况玉雪楼如今马上就要被查封,为避免树大招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必须暂时隐藏起来,实在帮不了她了,”
“再说了,就算她自己真的应对不过来,不用我们出手,有人自会助她的。”
其余人皆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
是啊,如若孟雨真的应付不过来,太尉府首先是不可能帮她的,而唯一会帮她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
“是,属下领命。”掌柜的和那几人赶紧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随后便退下了,谢无咎最后再看了一眼,最终也离开了。
他改变主意的这个想法是临时起意的,后来他又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他并没有做错,这是孟雨通往成功之路必经的一次磨砺,也是他对她的一次考验,如若她连这个简单的考验都通不过,那她也就没必要去夺得那个位置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自己将权力亲手奉上,她也抓不住。
只有经历过磨难夺得的,才会愈发的珍惜,才会有能力将其牢牢掌握。
也只有自己挣来的,拿着才安心。
南抚司,大牢。
黏腻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这里终日见不得光,黑黢黢的一片,只有石墙上寥寥数几的几根火把还倔强地闪烁着光芒,火影摇曳,也投射出了另一边审讯犯人的情形,负责审讯的南抚卫阴沉着脸,举着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挥下,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南抚卫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在祁梁二十四卫中也是下手最黑最不计后果的那一类,这也是他们当初被赋予侦破鬼悬之案职权的原因,因为就算犯人骨头再硬,只要上南抚司这么走上一遭,恐怕还不用动大刑,自己就先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孟雨被请到了一间还算正常的室内,她的对面正是牟斌,以及负责记录和询问的几名南抚卫。
“姓名。”
“孟雨,家父孟文璋,太尉府二小姐,京兆人氏。”
她索性把对方要问的一些基本问题全说了,懒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应。
“孟雨,本官问你,”空气沉默了一瞬,过后,牟斌的声音响起,“在南抚卫找到你,也就是一柱香之前,也就是申时三刻至酉时初,你在何处?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那个时候……”她故作思索了一瞬,“小女子正在二楼厢房等人,今日前来玉雪楼只为品茗散心,而小女子要等的,是一位友人。”
她并未说出等谁,只说是等一位友人。
牟斌问:“此话当真?可有人证?还有,你的那位友人是何人?”
孟雨答道:“大人,友人乃私交,与本案无关。况且,小女子并未见着他人。”
她巧妙地隐去了谢无咎的存在,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隐藏自己背后的势力,保护自己。
见孟雨有隐瞒之意,牟斌顿时窦疑丛生,他显然不是很满意和相信她的言辞:“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段,无人可证明你一直呆在房内了?”
孟雨轻轻一点头,不置可否。
“那副耳坠你作何解释?”他又淡淡地开口。
“大人,那副耳坠确乃小女子贴身之物,是我今日来玉雪楼的路上与人相撞,对方趁机偷窃的。”孟雨如实回答。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构陷你?所以偷了你的贴身之物?”牟斌死死地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是。”
“况且,你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情。”她的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平淡的不像在接受讯问,“张公子乃男子,我只是一名弱女子。”她刻意用了“我”自称,还加重了“弱女子”三个字,“我自小在边关长大,身体自弱,又是如何能够杀得了张公子一身强体壮的男子的?如若你们不信,可请人来为我诊治查看。”
牟斌眼里的审视依旧不减半分,听孟雨这么一说,他一挥手,刚要下令,只听得门口传来“扑哧”一声笑,紧接着,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他倚着门框,松松散散地抱着胸站在那儿,那张冠玉般的脸此刻因为憋笑已经显得有些微红,他强行站定身,顿了顿,咳嗽了两下,看向孟雨,随后开口:
“咳咳,孟二小姐,”
“身体柔弱?不能自理?自小在边关长大?”
“可孤瞧着你面对南抚司那些能把人吓死的玩意儿倒是一点也不惧,也没有被风一吹就倒。”
他挑了挑眉,又道:
“所以,你倒是告诉孤,你哪里柔弱了?哪里不能自理了?又是哪里多病?孤可命人寻上好的太医来为你诊治,你觉得如何?”
“这样也好让孤博一个关爱臣子之女的美名,一举两得。”
他一连几问,语气间却满是戏谑与调侃,好整以暇地看向孟雨,似是想知道她会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