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往废弃工厂走的最后一段路，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风裹着夜露吹在脸上，带着点深秋的寒气，许言把帆布包往身前紧了紧，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落在最后的小棠和小莓。

　　小莓走得慢，刚才在仓库里哭太久，腿有点软，小棠一直扶着她的胳膊，走几步就停下来等她喘口气。

　　“再坚持会儿，前面就到了。”许言放缓脚步，指了指不远处隐约露出的工厂围墙，“那墙底下有个破洞，能钻进去，里面的值班室锁是坏的，能挡风。”

　　他说话时，口袋里的短刀硌了硌腰，让他想起红村村口那些盖着蓝布的尸体。

　　刚才苏晴的话虽然解了点心结，但那些人死前的眼神，还是像针一样扎在他脑子里。

　　苏晴看出他在走神，快走两步跟上来，声音放得很轻：“你在想红村的事？”许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没说话。

　　苏晴从布包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他：“我小时候怕黑，我妈就给我吃糖，说甜的东西能压下去害怕的事。你试试，说不定有用。”

　　许言迟疑着接过糖，放进嘴里。

　　是橘子味的，甜得有点发腻，却真的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点。

　　他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比刚才软了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红村？”

　　“‘愈灵’能感应到人的情绪波动，”苏晴笑了笑，“你刚才心跳得快，眉头皱着，情绪里全是自责。其实你不用总扛着，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这话刚说完，走在中间的林长远突然“呀”了一声，停住脚步。

　　她攥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手腕上缠着的风筝线晃了晃，指向路边的灌木丛：“有声音。像是小猫叫。”

　　大家都停下来，屏住呼吸听。

　　果然，灌木丛里传来很轻的“喵呜”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受了伤。

　　阿哲口袋里的小龙儿动了动，意识传声很轻：“不是普通的猫，是魔使的气息，很弱，像是快消散了，没有敌意，不用怕。”

　　阿哲把这话转达给大家，许言皱了皱眉，还是握紧了短刀，往灌木丛走过去。

　　他怕又是其他玩家设的陷阱。

　　走近了才看清，灌木丛里缩着只巴掌大的小猫，浑身是灰，右前腿歪着，像是被打折了，眼睛半睁着，虚弱得连叫都没力气。

　　林长远忍不住蹲下来，想伸手摸它，却被许言拦住了：“小心点，万一是什么魔使变的。”话还没说完，小猫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点淡紫色的光，对着林长远“喵”了一声。

　　小莓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小猫：“我闻见它的气息了！是‘影猫’魔使！属于之前的玩家，现在玩家应该已经死了，魔使快撑不住了！”

　　她往前凑了凑，小猫没躲，反而往她手边蹭了蹭。

　　小莓的“忆嗅”能让弱小的魔使觉得安心。

　　林长远看着小猫可怜的样子，眼圈又红了：“它好可怜。我们带上它吧？它腿断了，不管它的话，晚上会被冻死的。”

　　苏晴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腿，指尖泛起淡蓝色的光。“愈灵”的气息裹住小猫的腿，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声。

　　“能治好，”苏晴抬头对林长远笑了笑，“带上吧，‘影猫’能藏在影子里，以后我们躲起来的时候，它能帮我们看有没有人靠近。”

　　许言没反对，只是往四周扫了一眼，确认没危险：“快抱起来，别耽误时间，天黑透了更危险。”

　　林长远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起来，用围巾裹住它，揣进怀里。

　　小猫很乖，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手。

　　终于到了工厂围墙下。

　　那破洞比许言说的要小些，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许言先钻进去，在里面喊了声“安全”，然后伸手把小莓拉进去，接着是林长远、苏晴、小棠，最后阿哲钻进去。

　　小龙儿在他口袋里提醒：“值班室里没人，但角落里有股很淡的霉味，像是之前有人住过，不过已经走了很久了。”

　　值班室果然像许言说的那样，锁是坏的，一推就开。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木床、一张掉漆的桌子，还有个生了锈的铁炉子。

　　地上落满了灰尘，墙角堆着几个空的罐头盒，看起来像是之前的流浪者住过的地方。

　　许言把帆布包往桌子上一放，先去检查了窗户。

　　窗户玻璃碎了大半，他找了块破木板挡在上面，又用地上的碎布塞住缝隙，能挡点风。

　　苏晴则走到木床边，用“愈灵”的力量扫了扫床上的灰尘，淡蓝色的光过处，灰尘被吹走，露出下面还算干净的褥子：“小莓和林长远睡床上吧，床小，挤挤能躺下。”

　　小莓点点头，抱着小猫先坐到床上。

　　小猫从围巾里探出头，看了看四周，然后跳到床上，找了个暖和的角落缩起来。

　　林长远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

　　里面还剩小半罐银耳羹，因为保温桶好，还是温的。

　　她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小莓嘴边：“喝点吧，刚才哭了那么久，吃点甜的舒服。”

　　小莓张嘴接住，眼睛弯了弯：“谢谢林长远姐，真甜。”

　　又舀了一勺，递给苏晴：“苏晴姐，你也喝点，帮我们处理伤口累了。”

　　苏晴接过，笑着说“谢谢”，然后又把勺子递给许言：“你也喝点，跑了一路，肯定渴了。”

　　许言没接，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喝吧，我不渴。我去门口守着，万一有动静能及时发现。”

　　他说着，就走到门口，背靠着门站着，手里还是握着短刀。

　　他习惯了守着别人，以前在家守着林长远，现在在游戏里守着大家。

　　阿哲走到许言身边，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他。

　　是刚才从仓库冰箱里拿的，还剩最后一盒。“喝点吧，”阿哲说，“守着也需要力气，万一真有玩家来，你总不能空着肚子打。”

　　许言看了他一眼，接过牛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没说话，却往阿哲身边凑了凑。

　　这样两个人一起守着，能看得更清楚。

　　小棠则坐在桌子边，看着林长远给小猫喂银耳羹。

　　小猫喝了点羹汤，精神好了些，开始用爪子扒拉林长远的手，像是在撒娇。小棠突然开口：“我刚才在仓库后面，看见张老板往东边跑了。东边是城郊的垃圾场，那里以前是个废弃的医院，听说很多玩家喜欢躲在那里，因为里面能藏人，还能找到之前医院剩下的药。”

　　许言喝牛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小棠：“你确定？他往东边跑了？”小棠点点头：“确定，我‘味诱’的气息能跟着他一会儿，他跑的时候很慌，应该是怕我们追上去，所以往人多（玩家多）的地方跑，想混在里面躲起来。”

　　“别管他了，”苏晴走过来，坐在小棠身边，“他现在没了魔使的力量，就算躲在垃圾场，也斗不过其他玩家。那些玩家比我们狠多了，看见他没力量，肯定会杀了他抢他身上的东西。我们现在顾好自己就行，别惹麻烦。”

　　许言点点头，没再提张老板。他心里清楚，苏晴说得对，现在自身都难保，没必要再去管张老板的死活。

　　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空盒子捏扁，扔进角落里的罐头盒堆里：“晚上轮流守着吧，我守上半夜，阿哲守下半夜，这样大家都能休息好。”

　　阿哲点点头：“行，你守到十二点，然后叫我。”

　　说完，他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口袋里的小龙儿突然传声：“刚才我感应到东边有股很浓的血腥味，不是张老板的，是其他玩家的。应该是垃圾场那边有人在打斗，死了不少人。

　　我们离得远，没危险，但明天早上不能往东边走，得往西边走，西边是农田，玩家少，还能找到点吃的。”

　　阿哲把小龙儿的话转达给大家，许言皱了皱眉：“西边的农田我知道，之前运货路过过，里面有个看田的小木屋，能躲人，还能找到地里种的红薯、土豆，确实比东边安全。

　　那明天早上天亮了，我们就往西边走，去小木屋。”

　　大家都点点头，没再说话。累了一天，每个人都很困。

　　小莓靠在林长远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小猫趴在她身边，也闭着眼睛，苏晴坐在桌子边，头靠着墙，慢慢闭上了眼睛，小棠则走到床边，帮小莓和林长远盖好围巾，然后坐在床角，也睡着了。

　　许言还靠在门口守着，阿哲则坐在桌子边，看着大家的睡颜。

　　林长远睡得很轻，眉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小莓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笑，应该是梦见了小棠和小荔。

　　苏晴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小棠则靠在床脚，手还护着床边，像是在怕有人伤害小莓。

　　口袋里的小龙儿轻轻动了动，意识传声很轻：“别担心，今晚没危险。那些打斗的玩家离我们远，不会过来。你也眯一会儿吧，下半夜还要守着。”

　　阿哲点了点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虽然累，但他没敢睡沉，耳朵一直听着门口的动静，听着大家的呼吸声，心里很安稳。

　　半夜十二点，许言轻轻推了推阿哲：“到点了，你守着吧。”阿哲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接替许言站着。

　　许言走到桌子边，找了个角落坐下，很快就睡着了，他太累了，这几天在红村、在公园、在仓库，一直没好好休息过。

　　阿哲靠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夜色。

　　月亮很亮，把工厂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过围墙，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

　　口袋里的小龙儿很安静，应该是睡着了。

　　怀里的小猫突然醒了，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阿哲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腿。

　　它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风声，有点害怕。

　　野狗从围墙边跑过，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阿哲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它还在睡，没被吵醒。

　　里面的人也陆续醒了。

　　林长远先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看见阿哲抱着小猫站在门口，笑了笑：“早啊，小猫没闹吧？”阿哲摇了摇头：“没闹，很乖。”

　　接着苏晴也醒了，她伸了个懒腰，走到阿哲身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快亮了，我们收拾收拾，等天亮了就往西边走，去农田的小木屋。”

　　许言和小棠、小莓也醒了。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

　　林长远把剩下的银耳羹分给大家，每人喝了点，垫垫肚子。许言把帆布包里的短刀、药水、牛奶盒（空的）整理好，背在身上，小莓把小猫抱在怀里，用围巾裹好。

　　苏晴则把布包里的药箱、糖果、药水都收整齐，拎在手里。

　　天亮的时候，他们走出了废弃工厂。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带着点农田的泥土味。

　　太阳刚升起来，把东边的天空染成了淡红色，像是小南的血，又像是小荔的草莓皮筋的颜色。

　　大家顺着小路往西边走，小猫在小莓怀里探出头，看了看太阳，然后又缩回去，继续睡觉。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就看见西边的农田了。

　　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里面有个小小的木屋，屋顶上还冒着点炊烟（应该是之前的流浪者留下的，早就凉了）。

　　许言指着木屋：“就是那里，我们去看看里面能不能住。”

　　大家加快脚步往木屋走。

　　快到木屋的时候，小莓怀里的小猫突然叫了一声，眼睛看向木屋的方向，发出“喵呜”的警告声。

　　小莓愣了一下，赶紧说：“它感应到里面有人！气息很弱，像是······像是受伤了！”

　　许言立刻握紧短刀，往木屋走过去，动作很轻，怕惊动里面的人。

　　阿哲和小棠跟在他后面，苏晴则护着林长远和小莓，站在后面等着。

　　小龙儿在阿哲口袋里传声：“别紧张，里面只有一个人，魔使的气息很弱，像是快消散了，没有敌意，身上的血腥味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

　　许言走到木屋门口，轻轻推开门。

　　里面果然有个人，靠在墙角坐着，穿件破了洞的黑色外套，头发很长，遮住了脸，手里攥着个已经碎了一半的吊坠，像是某种魔使的契约凭证。

　　他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是张老板！

　　张老板的样子比昨天惨多了。

　　脸上有好几道抓痕，流着血，脚踝上的伤口没处理，肿得很高，身上的中山装破了好几个洞，沾着泥土和血，眼神很涣散，像是快不行了。

　　他看见许言，没像昨天那样嚣张，只是惨笑了一声：“没想到……最后看见的是你们……”

　　许言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心里有点复杂，恨张老板想杀他们，想抢他们的魔使，可看着张老板现在这副快死的样子，又有点狠不下心。

　　林长远从后面走过来，看见张老板的样子，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往东边跑了吗?”

　　张老板咳嗽了两声，咳出点血沫：“东边……垃圾场里全是玩家……他们抢我的东西，打我……我跑出来，不知道往哪儿走，就走到这里了……”

　　他指了指手里的碎吊坠，“我的响尾蛇……没了……被他们抢了……我快死了……”

　　苏晴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张老板的额头。

　　很烫，像是在发烧。她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拿出最后一瓶“愈灵”药水，递给他：“喝了吧，能缓解点疼痛，虽然救不了你，但能让你走得舒服点。”

　　张老板愣了一下，接过药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水刚下肚，他就舒服地叹了口气，眼神清明了点。他看着苏晴，又看了看林长远、阿哲、许言、小棠、小莓，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我不是故意要杀你们的……我也是被逼的……我女儿还在医院等着我救……主神说，只要我赢了游戏，就能治好我女儿的病……我没办法……”

　　大家都没说话。

　　谁也没想到，张老板这么狠的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林长远走到张老板身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懂……我们都是被逼的……没人想杀别人，没人想卷进这场游戏……”

　　张老板哭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林长远。

　　照片上是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很开心，应该是张老板的女儿。“帮我……帮我看看她……”张老板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你们能赢……能结束这场游戏……帮我告诉她，爸爸不是坏人……爸爸只是想救她……”

　　林长远接过照片，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会的……我会帮你看她，帮你告诉她……”

　　张老板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头歪到一边。

　　手里的碎吊坠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死了，脸上带着笑，像是终于解脱了。

　　大家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