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上元游街盛会，长公主柳岩西禀明父王，获准后便携婢女小青褪去华服，换作一身素色布裙，微服出行。街市较往日愈发喧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沿街商铺皆趁此盛会揽客逐利，各色小摊鳞次栉比，绢花、糖画、皮影、玉饰等物件琳琅满目，引得游人驻足流连。柳岩西久居深宫，日日享用御膳珍馐，见了这些市井吃食与寻常玩物，心中并无半分垂涎，只觉寻常。
“公主，前头人潮拥挤，咱们不如绕路而行吧。”小青敛衽躬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劝阻，又掺着些许怯意。
柳岩西眸中闪过一丝好奇，唇角微扬：“这般人声鼎沸，想必是有什么新奇景致。难得获准出宫，怎可错过？且随我去瞧瞧。”
小青不敢违逆，只得上前侧身挤开人群，奋力为柳岩西辟出一条小径，引着她挤至人群前排。
只见场中，一名眉目俊朗却面色蜡黄的男子，赤着上身跪在青石板上，脊背布满新旧交错的鞭痕，血肉模糊。一旁身着短褐、满脸横肉的商贩，手中握着一根浸过盐水的皮鞭，狠狠抽在男子身上，厉声呵斥：“废物！快些将石锁举起来！清晨白给你吃了那般多粟米，竟是个无用的东西！呸，下贱胚子！”
骂罢，他又抄起一旁赶马的麻绳，劈头盖脸便往男子身上抽去，力道极重，一鞭落下便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暗红。商贩见他气息奄奄，方才悻悻收手，随即换上一副谄媚嘴脸，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拱手赔笑，高声说道：
“各位老爷、小姐，诸位请看！这小子本是我庄上的佃农，奈何他那老父嗜赌如命，”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马车旁蜷缩的老者，那老者身前竟死死护着一个年幼的丫头，浑身瑟瑟发抖，生怕那皮鞭落在自己身上，“欠了我一屁股赌债，无力偿还，便将这小子卖与我抵账。他一人倒也罢了，偏生还拖着一个病秧子老父、一个黄口小丫头，我庄上怎养得起这三个吃闲饭的？今日恰逢游街盛会，便带他来寻个好人家，也好换些银钱。诸位可别瞧他瘦骨嶙峋，往日里，便是这两百斤重的石锁，他也能稳稳举起，今日不知怎的，竟是这般不济事。”
人群中，一名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的小姐轻启朱唇，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问询：“此奴，要价多少？”
商贩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比出两根手指，谄媚笑道：“回小姐，不多不少，两百两纹银。”
“一个卑贱奴隶，也配要两百两？”那小姐眉梢微蹙，语气中满是不屑。
“小姐说笑了，”商贩陪着笑脸，语气愈发谄媚，“您瞧这小子，眉目周正，身形挺拔，不仅能做粗活重活，模样也算得上周正，不然，小的怎会大费周章将他带到这盛会上来？”
那小姐闻言，陷入沉吟，神色犹豫不定。柳岩西目光一扫，便已认出，此女乃是刘丞相府的嫡女刘婉清。
柳岩西上前一步，声音清泠，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度：“刘小姐既看不上这出身卑微之人，不如割爱与我。我出三百两纹银，这个价钱，刘小姐以为如何？”
刘婉清正自纠结，忽闻此言，抬眸望去，待看清柳岩西的眉眼气质，心中顿时了然其身份——虽着素衣，却难掩皇家贵气，必是宫中公主。她心中暗道，对方既敢公然与自己抢人，势力定然在丞相府之上，再者，为了一个卑贱奴隶在大街上争执，反倒失了世家小姐的体面。
刘婉清敛衽一礼，语气缓和下来：“本小姐原是想着，买他回府做些搬运的粗活，既然姑娘出手阔绰，又这般看重于他，便是姑娘的缘分，我怎好争抢？姑娘请便便是。”说罢，便携着身边的丫鬟，转身款款离去，未再多言。
那商贩见状，心中大喜，连忙几步上前，躬身行礼，满脸谄媚：“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柳岩西神色冷淡，未看他一眼，只淡淡吩咐身侧隐匿随行的护卫：“将银钱给他。”
护卫应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锭三百两的银元宝，随手甩在商贩面前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岩西抬眸，目光落在那赤身男子身上，语气平静地问询：“你叫什么名字？”
商贩见状，正要抢先应答，却被一旁的护卫冷眼一瞪，伸手拽至一旁，动弹不得，只得悻悻闭嘴。
男子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柳岩西素净的背影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低声答道：“回小姐，草民……颜蓝。”
柳岩西闻言，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谄媚的商贩身上，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几分凌厉：“多给的一百两，我有一个条件。”
商贩原以为她要反悔，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神色慌张：“小、小姐，您这是……”
“让他，打你一拳。”柳岩西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若是应允，我便再添一百两纹银，如何？”
颜蓝怔怔地望着柳岩西的背影，素衣胜雪，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寒梅，周身散发着一股他看不透的贵气与疏离。他心中茫然，不知这位陌生小姐为何要帮自己，亦不知她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只觉此女绝非寻常人家出身，深不可测。
商贩心中飞速盘算，平日里颜蓝在他面前畏畏缩缩，噤若寒蝉，料定他不敢对自己下重手。再者，他素来暴戾恶毒，在这些奴隶心中早已埋下恐惧的阴影，只需他一抬手，便能吓得他们浑身颤抖。这般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商贩连忙点头哈腰，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容：“成交！成交！小姐说了算！”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猛地从柳岩西身侧窜出——正是颜蓝。他眼中积压的屈辱、愤怒与不甘，在此刻尽数爆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商贩脸上。
商贩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后退，重重摔在青石板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用舌头在口中摸索片刻，竟掏出两颗带血的牙齿，疼得浑身抽搐。
颜蓝缓缓俯身，学着方才商贩俯视自己的模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满是不屑与冰冷，一字一句，语气凌厉：“这一拳，是还你往日的鞭挞之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