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分三种。”柳岩西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似带着几分考量，目光依旧落在颜蓝身上。
“其一，是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甘愿沦为下贱之人，这般皆是懦夫窝囊废；其二，是战败被俘，迫不得已为奴，可你这细胳膊细腿，瞧着也不似敢奔赴沙场、浴血奋战之辈；其三，便是祖祖辈辈皆是贱奴，世代为仆。依我看，你定然是第一种！”小青上前一步，指着颜蓝的鼻尖，语气咄咄逼人，眼底满是轻蔑。
颜蓝神色未变，脊背依旧挺拔，抬眸直视着小青，语气坚定而凌厉：“我三者皆非。再者，为何我便不能上战场？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纵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若心怀家国，亦能执刀杀敌、以身殉国。小青姑娘这般言语，未免狗眼看人低了。”
“你！”小青被他驳斥得哑口无言，气得脸颊涨红，正要再争辩，却被柳岩西抬手拉住。
柳岩西望着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心底莫名觉得有趣，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若你为奴，是因你那嗜赌的生父拖累，倒也情有可原。可你既言心中有志，为何时至今日，依旧深陷奴籍，难以脱身？”
柳岩西的话音落下，颜蓝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许多年前——那时，母亲尚在，父亲也还未沾染赌瘾，一切都还是最好的模样……
“这桶衣裳这般沉重，姑娘家孤身一人提着，未免太过吃力。不如让在下替姑娘分担一二，也好尽一份怜香惜玉之心。”颜章宝（颜蓝生父）见状，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提起了蓝钰书（颜蓝生母）放在河边青石上的洗衣桶。
蓝钰书心中一惊，正要伸手阻拦，却已来不及。颜章宝万万未曾料到，这桶湿衣裳竟如此沉重，脚下一滑，竟连人带桶摔进了河中。万幸河水不深，仅没过腰身，颜章宝挣扎着浮出水面，连呛了好几口河水，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对着岸边的蓝钰书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蓝钰书见他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心中的窘迫一扫而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宛若春日桃花。颜章宝见她笑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亦跟着笑了起来，二人一同弯腰，将散落在水中的衣裳一件件拾起，重新装入桶中。
彼时正是春夏之交，河水温热，倒也不觉得寒凉。颜章宝穿着湿衣，只觉浑身黏腻不适，便索性脱下上身的粗布短褐，随手搭在岸边的柳树上。蓝钰书瞥见他赤裸的肩头，脸颊瞬间羞得绯红，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匆匆提着半桶衣裳，转身便快步离去——那时的她，方才十七岁，正是豆蔻年华，眉眼青涩，不染尘俗；而颜章宝，不过二十岁，虽有些莽撞，却也眉眼清朗，带着少年人的鲜活。
颜章宝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鲁莽，竟吓跑了心仪的姑娘，心中懊恼不已，连她的名字都未曾问起。
自那日后，颜章宝便每日天不亮便来到河边等候，日复一日，一连三日，都未曾再见蓝钰书的身影。他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斜倚在岸边的青石上，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心中满是失落。
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一道素白身影缓缓映入眼帘。蓝钰书如期而至，她红唇皓齿，眉目清雅，腰肢纤细，身姿绰约，一袭素白襦裙曳地，乌黑长发如瀑垂至腰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动人风情。微风轻拂，耳后的碎发在她颊边轻轻飘动，眉眼笼在一层淡淡的水汽之中，朦胧婉转，动人心魄。
颜章宝心中一喜，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追了上去，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与忐忑：“姑娘留步！嘿，真是好巧，又在此处遇见姑娘了。前日之事，是在下鲁莽，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蓝钰书见是他，脸颊微微一红，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去。颜章宝急忙上前一步，轻轻拦住她的去路，语气急切：“姑娘为何要走？莫非是在下模样吓人，惹姑娘不快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姑娘相识一番罢了。前日之事，在下真心致歉，姑娘当真不愿原谅在下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恳切，模样憨直。蓝钰书被他说得脸颊愈发绯红，心跳不已，吞吞吐吐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姓蓝，名钰书……我、我原谅你了，不、不碍事的！”说罢，便提着洗衣桶，匆匆绕过颜章宝，快步往家中跑去，生怕再多待片刻，便要羞得抬不起头来。
颜章宝望着她灵动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低声呢喃：“钰书……蓝钰书，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人也这般好看。”
其实，颜章宝并非这村落之人，乃是随生父前来此处，在当地一位地主家中帮工。他性子贪玩，手脚又有些笨拙，做活总是毛手毛脚，他的生父见状，便索性让他滚到一边去玩，倒也合了他的心意。那日他在桥上闲逛，无意间瞥见河边洗衣的蓝钰书，见她孤身一人提着沉重的洗衣桶，便心生一计，想借此搭讪，却未曾想，竟闹出那般狼狈的笑话，反倒因此结了缘。
自那以后，颜章宝便常常偷偷跟着蓝钰书，悄悄摸清了她的住址。他还故意制造各种“偶遇”，日日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一来二去，蓝钰书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羞涩，不再刻意躲避他，偶尔也会与他说上几句话。
颜章宝天性贪玩，家中贫寒，未曾读过几日书，胸无点墨；可蓝钰书却与他截然不同。她素来喜爱读书，常常偷偷拿出生父书房中为数不多的古籍，彻夜钻研，亦常常跑到当地书院的墙外，静听里面的学子诵读诗书。彼时世道闭塞，女子读书乃是千古未有的先例，蓝钰书却不愿如其他同龄女子一般，只知相夫教子、打理家事。她常说，她喜爱笔墨书香，喜爱读书写字，更喜爱那些学识渊博、心怀远志之人。
颜章宝将她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心中渐渐生出几分自卑——他知晓，蓝钰书心中倾慕的，是温润如玉、学识出众之人，绝非他这般胸无点墨、贪玩懒散的无能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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