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纳兰容若
《荷叶杯》本唐酒器名,古代的文人饮酒尚雅,碧筒饮则是雅中之雅。所谓碧筒饮,就是采摘卷拢如盏,刚刚冒出水面的新鲜荷叶盛酒,将叶心捅破使之与叶茎相通,然后从茎管中吸酒,人吮莲茎,酒流入口中,诚为暑天清供之一。用来盛酒的荷叶就被称为“荷杯”、“荷盏”、“碧筒杯”。
我一直钟爱这个词牌名,读着动人心魄,仿佛笔下会生出如画的美人脉脉无语,那倾倒的酒杯是肆意横行的风花雪月。
大概是纳兰太过忧伤的笔调使我不敢想像那一场春梦里,谁为谁执了酒杯,谁又为谁醉倒?
到如今,除却唏嘘,更无话可说,多说是亵渎,只好点墨成殇,使我的哀婉得以平静。
他不是人间的富贵花,他也苦苦挣扎于世,他的入骨相思,只在天地呼吸间。却偏有那一笔抹杀天地的风骨,使百年之后仍能傲然斜观,将尘世繁华看淡任它花开花落。
不知道是谁说过,这尘世悲观如一粟之渺于天地,如蜉蝣之暮死朝生。那样多炽烈的情感,终在一夜荒芜后,漂泊成风。
在纳兰的这首词里,那个纤纤女子,出身名门,她是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是康熙帝早年辅政大臣之一的鳌拜最疼爱的外甥女。那年,鳌拜为了拉拢与纳兰之父明珠的关系,将她草草地许配给容若。
可是,她爱他,陪他看春花秋月,陪他御剑听风,听他月下吹箫,替他铺纸研墨。
只是,他不曾想过,上天只给了他三年的幸福,她便落花人去,天上人间情一诺。
我觉得命运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拉到一起,只是为了把他们分开。
然而爱情到底有多伟大,死生契阔,那些比誓言更动人的,是他活着,爱就活在他心里,舍不得,忘不得。
仿佛看到他的影子,孤寂,绝望,独自寻觅到时间的尽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超越这种爱。
这是整个周末的下午时光里我能想到的全部了,关于词,关于纳兰。
十分钟后,温文打电话过来约我去文化馆看他们打篮球,我起身下楼。
二哥从药房回来,身上的白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我瞥了一眼,他没注意到我,我想着不要打招呼了,就匆匆地出门了。
这感觉像逃一样!
俗世多悲喜,走南北东西,看山水再多一程。
暮音朝汐里,寻常巷陌,依稀又听得鹤鸣声。
这是我现在手机铃声的歌词,大街上听到时,人群熙熙攘攘,而我还在懵懂无知的状态。
我想起来——只有肤浅的感情才能够表达。
前些日子,一个名字唤作西岭雪的作家出版了关于纳兰的书,叫做《一闪灯花堕》,取于纳兰的词“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著、琉璃火。”
我看得很不仔细,一目十行。
却对一句话始终念念不忘,西岭雪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写道: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宿命。一本书有一本书的宿命。
那么我的宿命是什么?
我忽然失去了去文化馆看温文他们打篮球的兴致,或许我一开始也没有所谓的兴致,只是恰好我需要一个出来的理由而已。
干脆漫无目的的走,这样走着走着,也许就把自己也走成了风景。
路过一家茶馆,招牌上写着“青颐”,我骨子里觉得这名字起的妖艳,会有一个书生遇白狐的故事发生么?
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我还在这家店门口拍照片,一袭白色的裙子白色的袜子,站在石阶上长发散开,然后是随意的青涩的笑脸,早上清风柳叶,想来极美,但是现在让我选,却更情愿背景里是目送黄昏,衰草连天。
观之在目,触之不及。
往事如烟,似幼稚,也似淡漠。
我们一生中总要遭遇到离开心爱人的痛苦,那可能是分手,也可能是死亡,对此我们无能为力,爱在至深是不再提起,假装遗忘。
如果手里有一盒香烟就好了,我该找个地方坐下来,想想办法,如何排解满心的悲悯,这惆怅来的蹊跷,是纳兰还是我自己,竟是无法回答。
我走在街上经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觉得我是京剧里风华绝代的佳人,这些小桥流水的镜头,在孤单的背影里黯然失色,意识再转回来,那些背单词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了,而我还在大街上徘徊。
最后,我都惊讶地发现,居然我还坐在那家叫做“青颐”的茶馆前面的石阶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直到黄色的路灯,深绿的树叶从两旁往中间延伸覆盖了整个天空,我才起身离去。
晚上躺在床上看了《男人四十》
里面胡彩蓝把几本书送给了林耀国,他翻开,看见语文书里每一页都画满了他上课时的样子。
我突然被感动得几欲落泪。
姨妈端了水果进来,她似乎是想和我热烈地聊聊,最终却只是嘱咐我坐起来看书吧。姨妈走后,我继续看书。
胡彩蓝可以那么张扬那么肆意地对林耀国表达爱意,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擦身而过时屏住呼吸,不要被那药香迷了。
其实这样也好,我以后总是要长大的,他说会给我准备好嫁妆,风风光光地把我嫁人,那时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安家女子说,爱的可望不可及,如同野鹤入云身后云影杳杳。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其实――
独自行走的不单单是肉体,那种灵魂上的漂泊,像羽毛落入虚空情不自已。以前觉得,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现在发现,其实每条路都是一个人在走,那种孤单比寒风吹彻肌肤更痛苦,但是我坚持,是因为我知道即使是最后,也不可能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