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二

　　风急楚天秋，日落吴山暮。乌桕红梨树树霜，船在霜中住。极目落帆亭，侧听催船鼓。闻道长江日夜流，何不流侬去？

　　――陈维崧

　　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除了学习一件事情，真的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所以我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夸赞和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到处称赞。

　　温文说，没见过你这样清冷的女子，像秋天，如果觉得哪句词适合你，大概就是拣尽寒枝不肯栖了。

　　我心里明白有一种境界是独自凉，有一意孤行的横冲直撞。在他们眼里，难为知己难为敌，或者说，我认定情到浓时情转薄，所以宁愿是山间一株草，不依赖。

　　安妮宝贝在新书《眠空》里说道：

　　有时不能说痛，也不能自我暗示这是一种痛。这是一种高贵的克制。

　　我知道，克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克制你的欲望同样克制你软弱的心绪。

　　大概是因为喜欢秋天的缘故，才在陈维崧众多词里记住了这一首。

　　暮色，是极致嫣然，乌桕红梨是隔世的惆怅，他在哪里？只有那一树树的霜色清风能得知了。

　　外面，月色正好了。

　　流水如恨，恨也是不得解。

　　索性说，不如流侬去，这样的天真话。

　　这样的场景使我想起昨天晚上去放河灯的模样了。

　　十只河灯摇摇晃晃沿着河岸不愿离开太远，一路撞碎了那个曾经，流成了一条暖色的线，引领着夜风向远方跌跌撞撞地吹去。很久之后第一只开始燃烧，跳跃着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大片水面，衬着漆黑的夜色宛若熊熊天火，暂时驱走了零散的灯影。

　　时光磨走了我砭骨的哀痛，细细研散抛洒开来，沾落在无形的河灯上从去年流至今年，我把它们一一具现，一一放下。

　　我说：“魂兮归来。”

　　温文站在我身旁，没有笑，很庄重地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我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陌生，这样庄重的男孩子是温文么？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要好的网友，跟清秀的女孩子，可惜去年以为心脏病悄然离世。

　　我记得得知她离去的消息那天刚好是七月七日，中元节。

　　去年中元节她立在千里之外的桥头，看着河边纷飞的纸灰如一只只灰黑色的枯蝶在寻找故乡，两岸灯火通明，水面上不时路过着点点光芒。她没有听见哭泣，一切都安安静静。

　　我想，对于死亡她已无所畏惧，毕竟只是不声不响可能来不及收拾行李便去了远方，她惧怕忘记，与最沉痛的哀悼。

　　我怎么能忘记。

　　她离去得如此突然，不曾笑着跟我说再见，不曾叮嘱我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不曾满怀欣喜地宣布终于摆脱病痛的折磨，不曾留下半句话。

　　如今我已经历过繁忙学业中毫无空隙的忘记与那天最沉痛的哀悼，在一年期满之际来到河边一只接一只地放下亲手做的河灯，用色彩鲜艳的曲别针夹着一张张小纸条，写着她最喜欢的那句“那年春，除却桃花不是真”。

　　或许我只是想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已习惯了被逼迫着去学习，看些看不懂的书，临睡前写一张描红字帖，沉默时像抛弃了全世界，欢欣时像拥抱着全世界。

　　也或许从来没有一个世界让我索取让我抛掷，可我总会在风雨霜雪的狭小缝隙中想起曾经有个朋友是我能够恣肆纵声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听着流水的声音，月色就那样坦然地倾尽所有，我却只看到温文的背影和树影交叉融合。

　　然而离开些距离，想转过头去看时，却又仿佛忘记了什么，心底复杂而细腻的情感呼之欲出，再看毫无声息的江岸，我似画中人不知身在何处。

　　我早就该知晓，这世间除了敷衍，无情和冰冷，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暖来得快而狠，使一颗心刹那沸腾，尽管周围已是秋风落叶寒霜将临，这温暖来的拒绝不得。

　　温文低着头看我，却不知我此时此刻已百转迁回。

　　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

　　原是这般模样吧！

　　可惜不是你，我叹息一声，似又若无。只恼了下午二哥没有答应陪我来放河灯，我只好让温文陪我过来。

　　中元节的夜晚，大雨方歇，湿润润的气息铺满整个县城，挂在深翠的枝头缓缓流动，只待我骑自行车经过时不偏不倚砸湿眼镜，溅来全世界的模糊与迷蒙路灯。

　　行至桥底，角落里早燃起了两只蜡烛，不知在祭奠着哪家先祖，两簇小小的火焰被一旁河水翻涌的湿气与夜风打得不敢跃起太高。

　　我蹲在河边，雨后的河水一如既往的泛黄浑浊，远处渐黑，倒映着岸上的灯火，层层叠叠，蜿蜿蜒蜒，失了形状。

　　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河灯，点燃，放入荡漾着的水里，漂漂摇摇。黄色的烛光使莲花状的外形不甚清晰，像是代替了今晚的月亮，一片漆黑的水域，多了一团柔和的 光，它缓缓移动着，一路撞破了白色的、黄色的、彩色的灯影，看不出调皮的样子，只有平稳沉静，环绕着冰冷的河水也显得温暖，于是便没有了悲伤。

　　又复是人临命终时，最后刹那，一切诸根悉皆散坏，一切亲属悉皆舍离，一切威势悉皆退失。辅相大臣，宫城内外，象马车乘，珍宝伏藏，如是一切无复相随。唯此愿王，不相舍离，于一切时，引导其前。一刹那中，即得往生极乐世界。

　　我边看边轻声念着，直到看不见了那些影影灼灼的，在水面上消失殆尽。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致我远去的故约，远去的华年，远去的人间吧。

　　晚安，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