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天子,爱微行坊市。有人潜隐小屏红,低唱道香橙织指。夜半无人莺语脆,正绿窗风细。如今往事消沈矣!怅暮云千里。含情试问旧倡楼,奈门巷条条相似。头白居人随意指,道斜阳边是。
――陈维崧
当爱情夹杂在了国耻之中,必然是悲剧中的闹剧。
可是,谁先动了心呢?
忽然想起元代的学者脱脱撰写《宋史》的《徽宗纪》时,不由得掷笔叹曰:“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他只是个不懂治理国家的才子而已,这被倾覆的天下,究竟不是他所能担负的起,到此山河破碎也是他的万劫不复。
《东京梦华录·京瓦伎艺》云:“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小唱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诚其角者。”
她的绝色是倾城倾国的,所以他闻名而来,是否也是为了成全她?
我缓缓地看着手上的书,有周美成的词还在耳畔徘徊: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好一句“纤指破新橙”!
万般情愫,懂的人自然会懂。
只这一句,道君皇帝赵佶便动了杀美成的心,但他到底不是殺罚狠决的君王,也不想担着和大臣争风吃醋的名儿,只好把他远远的贬出京城,由他去吧。
我不知道当陈维崧来到师师故居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是悲戚的吧?
百转迁回地唱词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浮华和故人不复容颜易老的感慨。
而斜阳流水里独自伫立的那人想的是什么呢?
国恨家仇?还是进退失措?
有人说,千古艰难惟一死,在这里那弱不禁风的书生抱着一腔哀怨在向谁诉说?
国祚易主,河山破碎,已经让他措手不及,原本的激扬坦荡也有了无处安身的愁郁。
这时候,天下战事纷纷扬扬,处处有着危险的缝隙。
等故事只剩一场唏嘘,我恍然若失。
起身时路灯阑珊,雨已下半夜,似无消停之意。
大大的月亮盘据在午后的天空上。天空咧开嘴角,露出冰冷而苍白的笑脸。像个僵硬的滑稽把戏。
大部分人选择了遗忘。小部分人,并不值一提。
黑天白夜。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人不习惯。
这是猫猫曾经说过的话,我此时此刻竟发现自己铭记于心。
猫猫是家里的独子,高一时被父亲送去了新西兰,他喜欢摄影,我不知道他此时是否还在背着摄像机到处留下足迹。
他很喜欢陈维崧的词,出国以后曾给我发来短信:
But Dean just raced in society,eager for bread and love;he didn't care one way or the other.
那一刻,我觉得很难过,他会获得幸福的,我祈祷。
温文和他不同,他更理性,他只记得陈维崧以他在当时词坛上举足轻重的地位,明确提出了“盖天生之才不尽,文章之体格亦不尽”,所以才觉得他可敬可佩。
当二哥逐渐成为我的二哥,温文却逐渐成了我的左手,那是在荒芜岁月里迅速成长的蓬蒿,我始料未及。
我读的《湖海楼词》,是温文的,上面有他做的笔记,钢笔字挺秀俊拔。
偶尔几笔个人感觉常让我蓦然心悸。
第十三页,下角空白处写着:
稼轩公偶有如此的小令,后世的词人,继承稼轩这种风格的,做的最好的无疑是陈其年,而且陈是发扬光大了。梁启超评论辛稼轩《鹧鸪天》郁孤台下清江水一首,说:《 菩萨蛮》如此大声镗鞳,未曾有也。重点是未曾有如此的令词,他之前未有,他之后也只有其年。
我看到这里佩服了他的洞察力和博览群书,平时只见他笑意疏浅的模样,原来伶俐处藏在了书里。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记得况蕙风曾论道:清真词《望江南》云:“惺忪言语胜闻歌。”谢希深《夜行船》云:“尊前和笑不成歌。”皆熨帖入微之笔。
在我心理,温文便是那熨帖入微之笔,在我最柔软的心底慢慢暖起来。
可是——可是——
顾时命不伦,即间掷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
突然就害怕起似水流年这样的词!
我怕在你正值青春的岁月里,我先老去。
就如同一句名言所说,大概永恒之塔的魅力在于,他使我相信爱情却没有让我得到爱情。
对于温文,我常常忘记想他,就像我时常忘记我的左手一样。
对于温文,我想说:从未想过你会不要等我,就像从未曾想过我会不会失去我的左手,那样的痛苦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
然而我却忽略了,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实际上她一直存在我们的记忆里,即使是我从没有见过她。
我想到这里时,除了难过,还有不解的迷茫。
我在做什么?
不得不说写这句话时我除了震惊还有些许难过,直达心底的遗憾,也许语言的魅力还是可以说明我此时此刻的悸动。
It is a mistake to try to look too far ahead.The chain of destiny can only be grasped one link at a time.
——过于为未来担忧是错误的,命运的链条上,我们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现在。
我马上用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过一日且潇洒一日好了。
对于写作,我很苦恼,怎么去坚持一件虚无缥缈却又绚丽的事情呢?
温文说:喜欢就写,累了就休息。
我想也是,在结局到来前,我能做到的就只剩下坚持了,把爱好经营成手心的茧子,其过程必然痛并快乐着。
眼睛微疼,大概也是嘲笑我居然还能流下眼泪来,我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总是不在意的,心早已是百毒不侵。
后来,做了一夜的梦,我躺在混乱的房间里,书籍,杯子,横七竖八,一地的血迹,身体仿佛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