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蒜山怀古
沽酒南徐,听夜雨、江声千尺。记当年、阿童东下,佛貍深入。白面书生成底用?萧郎裙屐偏轻敌。笑风流北府好谭兵,参军客。人事改,寒云白。旧垒废,神鸦集。尽沙沉浪洗,断戈残戟。落日楼船鸣铁锁,西风吹尽王侯宅。任黄芦苦竹打荒潮,渔樵笛。
――吴伟业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汉族,江苏太仓人。
生于明万历三十七年,明崇祯四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左庶子等职。清顺治十年被迫应诏北上,次年被授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底,以奉嗣母之丧为由乞假南归,此后不复出仕。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不肯写吴伟业的故事,是怕这太多的纠结,让我无法安心写,更害怕用粗陋的语言浅浅一笔地带过去那一份不可磨灭的情仇爱恨。
当复社和以温体仁为首的浙党的斗争,使吴伟业陷入科场舞弊的风波后,崇祯看完他的卷子批了八个字:“正大博雅,足式诡糜”。封住了悠悠众人之口。
同年八月崇祯皇帝特地赐假命吴伟业回家娶亲,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大事,整个江南都为之侧目。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在整个明代也就发生过两次。
这样飞扬的少年得志,才使的他在以后的岁月里比寻常百姓更加艰辛,内心所受所苦,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到一二呢?
在蒜山怀古这首词里,梅村经史淹通娴于用典,可见一斑。其实,他的堆砌更深处亦是不得说的苦衷吧。从来君子不立危崖之下,在清朝,尤其康熙乾隆年间,文字狱如火如荼涉及人数之众也是骇人听闻。那么,说不得真话的日子里,借古喻今何尝不是明智之举。
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要涩重繁复地遮遮掩掩,是要后人抽丝剥茧方才醒目惊心。
读一首词等到了大费周折才弄得懂作者意图的时候,那藏在文字背后的心事,又怎么能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呢?
“西风吹尽王侯宅”当梦境里的往日风光被现实一一击碎,任活着的躯体不断沉沦跌入万丈深渊。他这一生错在生逢乱世,又错在被尘世牵绊不能以死成全那颗妄想忠肝义胆的心。当他两朝为臣后,回想当年侯朝宗的规劝吴伟业写下:“生死总负候羸诺,欲滴椒浆泪满樽”何等戚戚。
“任黄芦苦竹打荒潮,渔樵笛。” 这无常的盛衰,变迁的人事繁华,都像这荒芜不堪的芦苇,任等凌浪打。
骨子里不肯服输的麻木,眼里除了苍茫茫的天地,就只有渔樵的闲笛,吹奏着说不出的空茫之感。
当江山易主,经历过变幻无常的世事风云,人就像散落的珍珠,随地乱滚。倔强的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吧?它没有发生那该多好啊!那痛彻心扉的是“尽沙沉浪洗,断戈残戟。”
任由铁打的兵器成断戈残戟,浮出记忆水面的是前身未死报国心。“自将磨洗认前朝”,那些豪情壮志在我眼里都变得更加悲壮。
而吴伟业骨子里的文人矜持竟似摇曳而单薄的灯火,当新的主流社会在巩固它的底座时,拒绝它的拉拢则是拿命去博,接受则是背叛了自己的心,纠结啊!纠结啊!
关于他的词作《四库全书总目》评曰“其少作大抵才华艳发,吐纳风流,有藻思绮合、清丽芊眠之致。及乎遭逢丧乱,阅历兴亡,激楚苍凉,风骨弥为遒上。”
陈延焯更是在《白雨斋词话》里说道,梅村词作虽不多,然其高处,有令人不可捉摸者,此亦身世之感使然。
《桃花扇》里唱秦淮梦碎:“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他和卞玉京的情事,曾一度让我着迷。
明崇祯十六年,吴伟业与卞玉京第一次见面,彼时,他是名满京华的诗人,而她更是秦淮河上美艳无双的仙子,诗词书画偏又样样拿的出手,吴伟业曾赞美她“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
两人一见,相互倾情,卞玉京更是手抚几案,脉脉相问“亦有意乎·”其中托付终身的信息是很明显的。这一次,吴伟业的选择颇为暧昧,他回避了婚娶。
然而,这次分别以后,再相逢时却已是国破山河在,他找到她,她着一身道袍相见,那女子的决绝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在爱情里将生死勘破的女子,往往都是身怀凌云剑法的绝顶高手,回眸一笑都似行云流水,那人在或者不在,我只飘香剑雨,管他能击中几分惆怅……
午后阳光烂漫,辄又读了王国维先生的解析红楼梦,先生之才,看物之透彻近代以来恐无二人也。
叔本华的理论很受先生推崇。我本非才高之人,诸事诸物原也看的肤浅。今读先生之言,思及往日里读过先生的几首词,竟也生出不胜悲凉之意。
在先生看来,这宇宙,这红尘,这芸芸众生无一例外都是悲苦的。碌碌众生只知食色性也,唯有天才才看到了这欲念之外的痛苦。
红楼梦里众人又何尝不是我们的范本。衔玉而生,此玉又何尝不是欲望的欲。在先生看来解脱这种痛苦大致说来无非自杀和出家。
金钏之死,尤氏,尤三姐之死是选择了前者。而柳湘莲之入道,紫娟,惜春之出家,乃至后来宝玉的出家则是选了后者。
好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净,还玉后的宝玉走在雪地里,谁又知他幸或不幸。在我看来至少他找到了解脱的途径了。
叔本华的理论再完美无缺,却又如何,他本人又为什么不去实践,不断的桃色新闻,表现出来的贪婪无厌,又叫我后辈分明寒心。
王国维先生一生都在指出自杀不是解脱的途径,他最终不也选了这个途径吗?
我想骨子里是忧伤的,我始终无法寻找出能看破红尘的天眼,最终是可怜身是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