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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每一刻

张磊是汉盈省撷英市文成县人,文成县因蔬菜产业而闻名全国。

张磊高中毕业,他的工作就是把文成县生产的各种蔬菜运到汉京市的蔬菜批发市场。

李毓文是汉京市人,汉京市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市辖区人口接近3000万。

李毓文研究生毕业,她的工作是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一些审美停留在二十年或更久以前的老板采用她的平面设计。

张磊觉得汉京市人贼市侩,老的小的都斤斤计较。不仅如此,他们还特别看不起外地人——哼,他们吃的不是外地土地种出的瓜果蔬菜?他们穿的不是外地服装工厂生产的绫罗绸缎?他们住的高楼大厦不是外地农民工用血汗浇筑而成的么?他们的香车宝马不也是外地的汽车制造厂装配的么?

“汉京市就是靠着国家政策才飞黄腾达的,没有改革开放引进外资,这地方算个屁!”他在今日头条发表如上言论,被举报,封号一周。

李毓文觉得汉京市外来人口影响了城市的发展,她有自己的理由。

“2017年汉京市常住人口达到2950万,同比增长2%;而户籍人口仅为1870万,甚至略有下跌,可见流动人口的迅速增长……

汉京市的马太效应导致周边城市经济发展缓慢,周围六市GDP增长落后于全国平均。与汉京产业结构类似的武洋省吉生市,汉盈省兆乐市、合川省颉英市等发达城市,竟出现反常的人口流动趋势……

流动人口的大幅上涨对轨道交通提出更大要求,14号线踩踏事故敲响了警钟,汉京市政府已多次讨论关于14号线扩容的提案……

汉京市高新技术产业远远落后于华京,其总产值仅为13723亿成元,远不及华京市15468亿,甚至已被尚明市的14465亿超过,在急需破局的当下,2017年汉京市人才招纳计划仍聚焦于二产人才……

汉京市犯罪率连续五年反常上升,多次扫黑行动效果不显……

全年固定投资增长率连续8年低于全国平均,汉京市总GDP预计在5年内被华京市超过,失去自成帝国末期至今一百六十余年的领先地位……”

但有的时候,数据说明不了一切,分析预测不了未来,它们至多反应了问题的一个层次。在无法抓住主要矛盾的前提下,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对错。

六月,凌晨四点,阴。云朵用夜幕掩蔽自己的灰暗,暗色的苍穹隐隐发出雷声。

张磊在文成县装好了蔬菜,准备上高速。他打开车里的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

“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和着雨音,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一个音色透明而尖锐的女声传出,张磊立马换了台。“什么玩意。”他不知道那是V系列的电子歌姬百里芷,年轻人最喜欢的几个歌手之一。他又调了几个台,无奈没有自己中意的,只得听一听新闻。值夜班的女播报员温暖而略带疲倦的声音让他有了家的亲切感。

青汉高速宽阔的大道在琥珀川下游的平原上绵延。在张磊看来,高速路在自己前方的视野里逐渐变窄,最终在地平线上缩成一个与天空相接的小点。路两旁橘黄色的灯孤独地矗立着,像守夜人,默默地盯着来往的车流。东方的天边逐渐露出鱼肚白,一条条雨丝从母亲积雨云的身上无奈地被重力剥离,落向了亟待滋润的人间。

当张磊听到华汉高速公路出现八车连撞事故时,不禁叹了口气。“恁娘的,开车出门就不能仔细点,这叫你家老小怎的过活!”他连忙换个台,“刚上道就听了个车祸,真霉。”

就在张磊听邻车道的一辆小车猛地冲向张磊所在车道,斜着冲向路中央的绿化带。张磊本能地猛打方向盘,大货车笨拙地绕开小车,却因雨天路滑冲破了高速路隔离带,侧着滚到了旁边的农田中。

一阵磕碰后,张磊迷迷糊糊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地逃开。当他感觉逃了足够远后,他闻到刺鼻的柴油味从那辆侧卧着的老友身上发出,他回头望去,看到嫩绿色的各种蔬菜重新拥抱滋养它们的大地母亲。他的额角流下一缕血,和雨水交融在一起,再汇进大地被植物吸收。

他想报警可手机在车里,他不敢靠近那辆随时可能爆炸的车,他也不敢走上高速公路——行人上高速属于违法行为,被车撞了是全责。于是,就在这危机之时,他却无所事事了,他心中五味杂陈,郁积着各种颜色的情绪。雨越下越大,高速路上的车都掩在雨幕里看的不大清楚。

张磊看着远方的雾气,那里出现一个人影,他向这边探望了一番后开始低头拨弄手机。不一会儿,一群披着鲜艳雨衣的大妈大爷纷纷拎着塑料袋夹着蛇皮袋向这边走过来。张磊远远地望去,如一片灰白天幕下滚动着的彩色波浪。

“大爷大妈,别过来,危险啊!”他们无动于衷。

“俺的车漏油啦!”他们愣了一愣,人群中某个“领袖”低声说着什么,大家一副信服的神情,于是短暂的风平浪静后,波涛继续汹涌。

等到他们靠近后,为首一个枯瘦的大爷仔细闻了闻,急忙说:“常德哥呀,这车好像真漏油了,大家撤吧!”说完捞起两大棵白菜,抱在怀里,弓着腰,拔腿就跑。另一位大爷也同样地闻了闻,自信地说:“常贵呀,这车没事,我早就闻出来了,这车油箱都见底了……”一个大妈打断了对话,“常德是汽修厂的,他说的准没错!”然后大家唧唧哇哇地说起闲话来,张磊的劝阻声在他们耳朵里大概只是些杂音。

张磊追赶着常贵,直追到村边才把他撵上(没想到这老头弓着腰跑的倒快!)。张磊一把薅住常贵的肩头,把瘦小的常贵扳了过来。“捞我的菜也就罢了,为啥不信我的话?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真是一群愚民!”张磊气愤地问,用了“愚民”这个经常被知识分子滥用的词。常贵不发一言,眼圈有些红。“常德家的孩儿倒了霉。都是那,那个狗司机,坏得遇不见第二个!”他声音哽咽了,背过头,迎着雨疾走。

张磊又去追常贵,他破旧的旅游鞋踩在泥地里,发出粘稠的声音,留下一个个鞋印。鞋印的边缘在暴雨中很快坍塌下来,化作一滩泥浆。终于,他又追上了常贵。这一次,他跪在了老人面前:“大爷,到底咋回事?后生给您跪下了!”

几分钟后,张磊什么都明白了。

胡常德的儿子在第二共和时期犯了事,被吊起来打,伤口感染,病势危重。可公社医院是公社书记的党羽掌控的,胡常德这种“反动分子”的儿子当然没资格用。胡常德铤而走险,为了抗生素带自己生产队的人拦住公社的车,用土炸弹威胁司机,准备搜车。司机也不示弱,拔出枪来对着胡常德:“老子无产阶级,不怕你们这群黑心东西!”胡常德手里高举炸弹,“胡常耀认识吧?汉京市的水利部长!你要打死老子,自己也讨不了好!”(事实上,胡常耀和胡常德根本没血缘关系,胡常德本人也没提到所谓亲戚关系)。

司机有些慌张,便骗他们:“这车跑了十多年了,你不怕漏油就来搜吧!”

胡常德突然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看看手中可能一碰就会喷出火花的炸弹,又转头看着自己这伙的人一个个不住后退,自己心里也慌了。“胡常德,你想想,你拦车是啥后果?车炸了又是啥后果?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坐几天班房就够了!”司机威胁道,又说:“跟随胡常德错误路线的各位同志,只要你们改过自新,公社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胡常德无奈地指挥众人撤退,事后他乖乖地写了一份悔过书。公社书记听说他和胡常耀的“非常关系”,给他定了个”群众运动方法论问题”的罪名,劳改了一个周就放出来了。

事后,胡常德一直不明白一辆油箱空空的车怎么发出漏油的声响,他觉得一点是自己当时太过紧张,出现了幻听症状。在他儿子因真菌感染而死后,他就有些神经失常,再也不相信会有漏油的车了。

远方的农田中传出沉闷的响声,紧接着升腾起黑烟,警车刺耳的鸣笛声阵阵传来。几秒后,一道闪电划破东方昏暗的天空——如果不是下雨,那里已经有一片橙红色的朝霞了。又过了几秒,雷声传来。

现代社会,有价值的故事是很难被完全掩盖的。这件事被媒体知道了,不出意外又引发了全社会的大讨论。

在这场讨论中,李毓文的文章在“智弧”网上获得足足80K的赞,大涨了一波粉丝。李毓文欣喜若狂,为了出一口自己常年996的恶气,她在周天出门买菜时特地挑了“水星”有机农场的蔬菜,又买了“水星”农场的果酒。她回到家做饭拍照晒朋友圈吃饭喝酒,酒足饭饱之际感叹一番独居的惬意。在那之后,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新闻头条:“水星”有机农场多种产品被曝汞含量超标,其公司董事长已自首。

在“智弧”上,李毓文的下一篇有关食品污染的文章很快就要问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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