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玄幻奇幻小说 > 那一刻,每一刻
本书标签: 玄幻奇幻 

十二月三十一日

那一刻,每一刻

我明年二十岁,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此时此刻,我走在某二线亚热带城市的街道上。一条亮堂堂的大街通向滨江公园。今天半夜,那里会有很好的焰火表演。

我的狼人朋友告诉我,每个狼人到了二十岁都会化为轻烟消散,而且是公历新年的第一天,听起来太奇怪了,但我还是信了他。

我变成狼人三年了,因为咬了“无辜”的广场舞大妈而被逐出家门。那以后,我就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燃烧我的生命——比如独行两千里,流浪到南方,加入狼人帮之类的,我有幸混成了话事人。我们都用代号行事,我被称为“蓝鬃”,隶属灰牙帮。

就在两个周前,我们遇到了一个长角的姑娘。刚开始她还客客气气的,直到一群狼崽子开始对她动手动脚。不知道是来讨债或只想行侠仗义,反正她最后变成一条三十米长口吐冰霜的蓝龙(或者是和龙类似的东西),把灰牙帮打了个落花流水。

我被她一口喷中右腿,相当幸运——而身高两米一五的灰牙老大挥舞着自制的合金长矛冲上去,但这并不是《怪物猎人》的世界,于是他被龙息淹没全身,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被蓝龙一尾巴敲碎。

现在,我拖着残破的身体蹒跚在街上。幻想着,再度绽放一次。

一身黑衣,从潮湿的地下室里爬出,狼人,步入了灯火通明的人间。升华路上,一位妇人牵着一只棕色小狗从我身边路过,它瞪着漆黑的小眼睛,冲着我狂叫。我低下头,略微拉下口罩,露出我坑坑洼洼的脸,盯着那小东西。它依然不知好歹,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着。

我有点生气了。

那小狗冲上来,欲与我正面大战三百回合,可被妇人用鲜红的小塑料绳拉住。它倔强地扭着背,两条短腿在空中乱划拉,朝我不甘心地汪汪叫。这种东西,如果在一年前,我是说如果,当场就会被我开膛破腹。可我现在右腿烂的差不多了,走路都费劲,跟这么个狂妄可悲扭曲的小家伙斗一场实在是不值得。

我恨它们的愚蠢,又羡慕它们的无知。恨它们从出生到死都受控于人而无尊严地苟活,羡慕它们不知尊严为何物因此能苟活一生。

继续前进约三百米,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突然翻倒在地,骑手滚进了大卡车的车轮底下,一点惨叫声都没有,我看不到流血,就像一个活人融化在阴影里,我听到有人在低声轻语,地下的人在笑。我把肿胀溃烂的左手插进兜里,走向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的未来,默默地走。

又走了一会儿,我看到一群老头在不远处的公园里悠闲地打着养生拳,占据了阴凉的一半场地。一群老太太在夕阳下的另一半跳着广场舞,旁边有几个小孩在追逐嬉戏。我把口罩拉高,把帽绳拉紧,让我的脸被两个黑色的半圆包裹在中间,然后继续走在夜里。

我就这么走着,走着。突然头晕起来,远处江边的高楼变得模糊,楼顶上似乎有一排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打篮球。一个长象俊美的巨人身着灰色吊带裤,梳着中分头,脚踏小皮鞋。他高高跳起,直接把球扣入了江中,掀起滔天大浪。那浪花将我拍倒在了地上,我再爬起来时,依稀看到一条黑色的怪龙在丛云中狂野地乱舞,冰凉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打下来。

“这是幻觉。”我想,这座城市一向这样疯狂而愤怒。我努力地向前跑,越过红灯和交警,越过自行车和杂货摊,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拦我。

但我很快迎头撞向了一根电线杆,我痛得闭上眼,灰色的圆球在我黑色的视野里翻转着,喷发出蓝色的鱼鳞状光圈。我想呕吐,想睡觉。但我知道不能结束,于是挣扎着向目的地逼近。

我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还早。但那秒针急速飞转着,我的心脏才跳了不到一百下,就到了九点四十。我想这大概是死亡的预兆,或许我的时间正在被某种伟大的力量剥夺走。

可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动作丝毫没有变快。也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在失去自己的时间?我回头望去,放眼远方,却只见苍茫的人海。他们的身后是倒影一般的云或雾气,在凉风中悉数飘散。

接近癫狂的我推断这附近可能有某个时间井,我们在高时间位向低时间位移动,我们的时间势能转化为某种特殊能量被利用。我继续走,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被城市灯光染得发亮发烫,我感觉我的一生还不如一盏灯有用。

等我来到光华区的江滨公园时,只见公园对面的大厦群灯火通明,金黄色的内透彰显着城市的活力与疯狂,红色的LED灯装饰着大厦的顶端。一支巨大的蜡烛,人为了金钱透支生命而点燃的祭坛。我羡慕里面的祭品,至少他们的牺牲有价值,他们的献祭有报酬,我只会白白烧尽。

我不敢多想,怕想的入迷了再撞到电线杆。于是转了个弯,走上一条小路。很快,那只表的秒针开始振动,随后逆时针转起来,很慢很慢。

我有一种感觉:时间的流动与我的移动方向有关。也许,我只要逆着时间位差奔跑,我就可以获得永生?我继续走着,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那只表又恢复了正常,秒针颤巍巍地转着圈,像绞盘把我脖子上的绞索收紧。我终于明白时间是一种客观存在,不是一只手表或是其余神力能控制得了的。我走进树林深处,把手表扔掉,撒了一泡尿。然后,我毅然决然地走入大道,融入人群之中。

我没入涌动的人潮,人们的谈话声涌入我的耳朵。我听到旁边的女学生对她的朋友说她生活在这城市很不错,同行的女孩吓她说城里有狼人;我听到打工人开心地对朋友吹牛说自己今年赚了多少钱,希望明年再接再厉。之后,我又听到钟声敲响十一次。

啊,我看到那些烟花了。

恍惚地伸出手来,接一朵吧。

一朵还未绽放的烟花,小心地把它捧在手心里。

我看到精致的花瓣外亮内暗,有些烫,发着橙黄色的柔光,从花心向外缓慢舒展。随着烟花逐渐展开,花瓣们散发出成熟橘子的清香。随着香气的散逸,它们不可避免地拖着闪耀的黄色尾巴暗淡下去,在寒风里逐渐变凉。最后从手的边缘流出,坠落到沾着口香糖的灰色石板路上,溅起几点素雅的淡黄火星。

这让我我想起家乡的习俗,我今天应该吃一个橘子的。

我继续被人群裹挟着向前。随着阵阵欢呼声的爆发,夜幕下的人潮发生了某种变异,我惊恐地看到一张张橘子样的脸——青绿色,淡黄色,或是暗黄而长满霉斑,不似人面。东张西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张正常的人脸,定睛一看,是一个头发油黑乌亮的老人。仔细一看,刚才的人群全部消失了,老人的身后跟随着学生和打工人们的头,一齐慈祥地对我笑。那些无头的身体在一旁翩翩起舞。

我心里一阵悸动,想挥拳向他的脸打去,可我做不到。不受支配的那对干枯衰竭的手臂,伸出大拇指,在空气里颤动。我的腿也突然消失,再也无法支撑起身体。我翻倒在地上,滚了几圈,与天空对簿公堂。

老人的脸上倒映在夜幕里,长出青色的菌丝,像一个烂橘子逐渐被霉菌吞噬,只剩下黑色的干皮,霉菌也在消耗完营养后枯萎成白色的干丝。

就在这时,天上猛地炸开一个暗绿色和紫红色交杂的烟花,把那张脸炸碎了,我闻到硫磺和铁锈的气味,头爆炸般地疼痛,泪水盈满眼眶。

看呐,烟花绽放的天空,努力把它们幻化成心底的东西吧,把自己的一切镶嵌进去吧!我仿佛看到北国冬日里窗上冰花凝结,红色剪纸贴在门上,新年时本不会盛开的桃花,隧道两侧的很多东西,还有我妈那张失望的脸。

我抚摸到再没机会沐浴的春风。

十二月三十一日,我平躺在新年的门槛,我知道有些事,狼人永远都做不到。

人头围了上来,他们和我的眼睛模糊。从此,都再也没有清晰过。

上一章 它,他们 那一刻,每一刻最新章节 下一章 火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