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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猪

那一刻,每一刻

“海之南万里有岛焉,名‘白云’。青野赤水,蛇虫不生,有国焉,名‘苍’。其人彘面长唇,灰身无毛,黢齿文身,故强名之‘苍猪’也。”——《海事志》

“苍猪,丑类也。性驽钝,好嬉戏,不事生产,惟以筋骨之强横行。怙恶甚,食婴儿,隳七庙、亡社稷以为乐。无君臣夫妇之圣德,无天地方圜之义理,此獠之无道可知矣。”——《诸州志·海州》

这种事情给人的感觉实在有些不真实。

像是做梦,但比那更奇怪。可能我是农村出来的,光怪陆离的事未见太多。

一头猪毫无预兆地刺杀了合川总督汪芝阳。

满是横肉的猪脸展现在我面前,漆黑的獠牙从吻部突起,黑褐色的鬃毛清晰可见,毛发的末梢在轻柔的风中微微打卷。

如今,AU1868年,嘉宁帝即位的第四年,科学已成为“时髦”的年代。

到了南国的四月,春风开始柔暖起来,但也不至于让我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当众做起昏梦。

我在阅兵场门口守卫。背后一声爆响,有陨石之类的东西从天而降,直接落在里面的阅兵台上,石头台子嘁哩喀嚓地塌了。

激起的冲击波将数位侍卫震出门外,一顶被血浸湿的赤冠扣在我脚边。

我回头看去,远远见到一个长着猪头的生物站起来,挺起肥硕的肚子。

它没穿衣服,一身的亮黄色刺青,巨大的生殖器几乎耷拉到地面。

旁边的几个卫兵已经气势汹汹地持枪瞄准,但我想着原本应该在今日发生的大事,大脑一片空白。

是好事?是坏事?

我身旁那几人开枪了,但没见那猪倒下。我心想不秒,连忙抱头往角落里窜。

那头猪转过头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卫兵们面前。

“喂,你们干嘛动枪啊,金属能伤得了饱经锻炼的肉体么?”那竟开口了。

凡是开枪的家伙,都被一巴掌糊成一片血雾,连人形都没剩下。

紧接着,那猪双手合十,向着会场拜了一拜,随后后腿微弯,一下子蹿上青天,搅动起一片白烟,落了个苍茫大地无踪影!

众人四散奔逃,不时有惊叫声发出,整个阅兵式闹成了一锅粥。

待到烟尘散去之后,那头猪已不知踪迹。

大约半分钟后,远方的云层中出现一连串流星般的光点砸在南边若隐若现的山头上,声音震如雷霆,十几公里外都挺清清楚楚。

我所想的大事,是在三川军械库举起义旗。那些关于这次新军阅兵式安全性的流言只是革命军的幌子——汪总督只是一个让帝国不得不关注,并派兵重点保护的诱饵。

甚至在三川府民间,经常有传言说,自嘉宁帝即位以来,合川省高层中不乏共和主义者,他们对汪芝阳同样痛恨入骨……

可没想到,这个怪物完全搅乱了我们的计划。

李继元女士曾跟我们说过,我们的举义会受到人民的欢迎,合川新军中已经有至少两成的人暗地里与革委会有联系,不算很多,但在严密的组织下绝对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与此同时,还会有一些外部人员加入我们——据说这些从外省千里迢迢赶来的义士中,也绝不缺乏“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好汉。

难道这猪也在其中?

不大可能。这家伙丝毫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溜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生物啊?不由得我想,一个惊慌的列兵一头把我撞到墙上,随后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我眼前的场面依旧是一片混乱,“抓刺客!”“快请大夫!”之类叫声此起彼伏,远方传来阵阵枪声。新军将领们努力维持秩序,调动军队守卫各处。我所在的三川新军第一团第四营被紧急调动,前往合川总督衙门防卫。

走到半路上,琥珀川北岸的山腰猛然爆出一阵巨响,四周的成片树木被劲风震倒。紧接着,橘黄色的火炎携着浓烟直冲天际,黑烟顺着西北风向我们滚滚涌来。

三川军械库发生变故,希望我们的队伍在那之前及时撤出——最好在缴获完毕之后撤走。即便我心里清楚:我们的队伍很可能已经被葬送在那片火光中了。

我心里有点慌,但我相信李继元。她一介女流,在女性地位低下的大成却担任成革会的重要职位,并策划在三川府和平江府同时起义。显然不是寻常人等。

她说,这次,我们会激起连锁反应,接连的革命会推倒成帝国这块墓碑,把古老、巨大、漆黑这些词汇扫进垃圾桶。

不仅如此,李继元女士还在七年之内,于成国南方先后组织多次罢工和起义。虽然屡次遭到成帝国的残酷镇压,成百上千的先行者献出了生命。但她,一介女流,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是奇才。

我相信革命的火种会借着我们的热血传播开来,在缺乏生机的大地之下汇成横流的熔岩,寻找着地壳上最脆弱的一点,静待突破、爆发。

我想的有些入迷,做起革命胜利后的昏梦来,却被一阵现实的声音打断。

“共和万岁!”

“打倒皇帝!”

“解放大成,还祖国自由!”

看到那片黑烟后,一片此起彼伏的浪潮无征兆地四处响起。

整只队伍停止了进军,不满的情绪在军阵内发酵,产生的气体足以毒杀一群恶徒。我听到远方时隐时现的枪声。

“违反纪律者,出列!军官徒劳地大喊。他和几个连长在我们的队伍旁徘徊,满是血丝的眼睛在人群中飘忽不定地搜索声音的源头。但找到了又有什么用?这位长官不知不觉中放满了脚步。他很快意识到,哪怕耳塞可以阻挡潮声入耳,但潮水终究会冲垮朽木的堤坝。

军官停下了脚步,沉默不语,有人犹豫地看向他。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不就是搞革命么?我也知道,我这种落后分子,挡不住你们的。”长官转过头说。

“但是,如果你们真为人民着想的话,请在适当的时候停手……我想,斗争不能,也不应该永远持续下去,总要有人去建设。”这位先生摘下缝着盘龙和锦云的军帽,一摆手扔到路边。成帝国的国徽在荒草丛中微微发亮。

我想,他作为成帝国暴力机器的一个顽固的钉头,在为大成效命的这么多年里,是不是真的为人民做了什么“建设”呢。

“大家想做什么就去吧,解散!”军士长说完,带着一批冥顽之人匆忙地往山下豕突狼奔。

不多会儿,山上陆续发出红色的照明弹,在白天里亮的吓人,连射了十二发,我知道我们的队伍成功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成革会的成员们无时无刻不在为自由而精进奋斗,自强不息。因此举事动辄以十二为号。

“同志们,别走,我们上山吧!”

我喊了起来,一呼百应。随后,我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走到队伍前列带路。

在途中,我简单地说了一下李继元的状况,分析了一下李继元部屡次起义失败的原因。

“可见,革命军应当取消封建集团所谓之‘新军’的编制,重新选定长官!”我表达我的意见。

于是我成了新的临时长官。

我们与李继元部汇合后,我惊愕地看到,那头猪恰恰在李继元女士身旁。

我是农村出来的,李继元比我高出一寸多。她留短头发,穿蓝色咔叽布的衣裤,裹绑腿,装束和普通士兵无异。她小麦色的胳膊裸露在阳光下,破草鞋里探出和男人相仿的红润脚趾。于是,我明白为什么有学究骂她“孽种”。

她冲我们招了招手,依旧是青春的笑靥,仍然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自七年前我认识李女士起,她似乎一分都没有变老,仿佛上苍都在支持革命的事业,用时光将生命和活力永远囚禁在她身上……

李继元身旁的猪也一改阅兵场上可怖的形象,竟穿上了人的长袍。双手垂在体侧,立得笔直,连生殖器和獠牙的大小都收敛了一些。

但好像,只有我能看见它的异样,别人都只当它是一个略有些肥胖、邋遢的男子。太奇怪了,莫非它有某种神通,能干扰脑对视觉的认知?

“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啊,你叫王……什么来着?”李继元温和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

“秉先生,王小野。我们在七年前见过。”

对于长官,哪怕是女性,革命团体内也以“先生”称之。

“不好意思哈,最近有点忙到忘事了……”

她友好地伸出手来,同我相握。她的手不小,指根处有薄茧,手劲远胜我曾侍奉过的小姐们。她又问:“你是这支队伍的长官?”

我犹豫了一下这个职位的来源是否合理,但还是决定面对未知的挑战。

也许我的思想觉悟和面前的女士相比不过是土堆之于太岳,但我依旧愿意向冷酷的现实探寻救国之道。

“是。”我向她行礼。

“那你可要负好责任喽。”李继元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

我耳中反常地鸣起潮声,不知是上头的热血还是爽朗的海风。

三川起义过去了一百四十余年,革命的时代远去,旧日英雄的躯壳没入荒野和陵园,豪言壮语也作了解构的材料。

依旧是和煦的春日,青野市烈士陵园内,身着黑马甲和哈伦裤的短发女子为王姓烈士献上一束青蓝色的怪异花朵。她身后穿黑色T恤的肥壮汉子注意到花瓣的颜色,立刻猛冲上前,用胯部狠狠地顶了她一下。

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电光火石间,汉子接下了正对面门的一击。

那一记重拳已经接近音速,若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只有当场毙命。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人下手不知轻重,因为她也知道这汉子的能耐。

“李继元,终于找到你啦。”

李继元抽出右手,又是一记重拳向汉子胸前打去。汉子硬接了这一击,气沉丹田,将力道卸在双腿,在石板路上滑出十几米,留下两道碎石遍布的痕迹。

“一个多世纪了,能不能消停会儿?”女子再次向小朱冲来,右手中的拳头带着潮声。小朱猛跃一步,冲天而起,如一块玄武岩陨石一般向下坠去。

二者交锋之时,小朱的速度反倒更快三分,双臂用力将她的身躯抱住,左手按在她柔软而坚韧的腰间,将她按在了地上。

“李继元,现代生活腐蚀了你。你生疏了,不是么?”

李继元使劲挣扎起来,右臂生出黑色的骨质利刃向小朱脸部袭去,眼看就要刺穿面庞。但小朱将李继元勒紧,右脚在石板路上只重踏一下,便跳出五百余丈高,数千丈远。在加速坠落的途中,小朱一只手将李继元死死按在身下,双目注视着曾经的友人。

“我们已经——”

“我要加速咯!”小朱兴奋地大喊,捂住了李继元的嘴。全身燃起蓝色的高温火焰,凭空而生的巨力将二人狠狠推向地面。

“软弱无力!”二人直坠入陵园后山的山腰,砸出一个深逾二十米,半径几乎三百米的巨坑。泥土和岩石组成的巨浪向四周卷去,不高的小山几乎被削去半边。

“你流血了?不多见啊,嘿嘿……”小朱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连连叫好,露出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獠牙。

“我知道,你一直都看得到我的本相,挺厉害是吧?”小朱笑了。

在这不亚于一颗战术核弹爆炸的打击下,李继元受了几个世纪以来最重的伤。皮肉骨骼的损伤先不提,脑组织的广泛坏死乃至缺失是最要紧的。哪怕是鲲的高贵族裔也不得不暂时瘫痪,因其腰骶大神经节的存在而不至于当场暴毙。

垂死的李继元挤出了几个字:

“先回我家,快,不要让……不要去人类的医院……”

“永兴路255号,301,就在黎源山北边那片……”

破损的躯体沉默下来,哪怕是神赐的生命也不得不臣服于机体运作的定律。

“我谨代表白云岛全体居民,对你致以最大的唾弃。”小朱从背后的包里掏出针头和采血管,找到肘正中静脉,抽到最后也只采集了约30ml宝贵的鲲血。

“有人相信它能起死回生,这种怪谈都信,真是病急乱投医。”小朱有些高兴,好像在谋划一场恶作剧。

然后,他抱起外周血循环几乎停滞的李继元,跳入空中,开始矢量喷火控制位置,开启感知干扰让凡人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最后,他开始寻找她的家。

尽管在过程中洒下了一些鲲血,但保密工作总体而言不错——如果不去想那个巨大的坑和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小朱在李继元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把李继元放在地板上,咕咚。

小朱在血污上散起步来,打量起室内的摆设。

李继元在地上缓了缓,一只手撑了起来,头耷拉着,寰椎处完全离断。

休息约一刻钟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死东西……维生装置在浴室后面的隔间。代谢循环都设置好了,你应该看得懂……先泡一个周。”

小朱照做。他其实并不傻,此行找李继元也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从她身上窥得能光明正大地杀戮的年代,以此取悦苍猪那无聊的灵魂。他发现暴力的快感主要取决于施暴的一瞬是否合心意,而非受难者的痛苦有多么巨大。

小朱随后想到,砸出这么大的坑肯定会被人知道,于是打开电视,发现就连中央一台也在紧急转播青野市爆炸案,虽然发生在山上,但冲击波太大,还是导致了全市十余人死亡和接近六十人受伤。宁涛省省委书记亲自前往现场部署工作。

哪怕小朱不大了解大成第二共和国的历史和现在,他也感觉事情闹大了。

“李继元,我带你回白云岛。”

小朱在李继元家里大肆搜刮一趟,吃饱喝足。直接把隔间从房屋结构上拔起,也不管会造成多大破坏,不管不顾地开始了长途跋涉。

从青野市一路向南到川东省,过了明岩海峡,在恰东群岛打闹一阵,吃饱喝足,出了大成国界,越过马尔斯海峡——这一段比明岩海峡要宽两倍,而且风浪巨大。小朱不得不谨慎地控制喷气。约半个小时后,小朱跨过八十海里的海峡,成功抵达律曼共和国安达哥内罗岛的北岸。

同样地大闹了一番后,小朱在律曼群岛放慢了脚步,养精蓄锐。两天后,自律曼群岛最南端跨过间海东侧的摩绪黎海峡,抵达东俞洲的艾伯塔群岛。

然后又是跨过海峡,到达东俞洲大陆。

又是跨过大陆,到印斯海边,跨海,到托瑞斯次大陆。

终于,在托瑞斯次大陆南段的水天岛,小朱必须面对浩瀚的南海和狂啸的西风漂流带了。毕竟两岛间四百余海里的路程,对于苍猪也是一大挑战。

何况小朱还背了几吨重的一个隔间呢。

终于,在一个正午,小朱越过了笼罩白云岛周围浅海的甲烷迷雾,坠落到柔软细腻的白沙滩上。沙滩上有两三个苍猪同伴在散步,看到小朱背着一个大家伙出现,立刻围了上来。

“是大陆上来的美食吗?”

“是来我们这挑战的猛人么?”

“还是新的育苗女?”

“别瞎猜了,是我朋友。”

小朱这话刚出口,惊觉在近一个周的跋涉中,整个装置是断电断水的,更不用提氧气供应。他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猪脑袋,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

“妈呀……”小朱颤抖着掀开维生装置的盖子,里面是一箱子红褐色、发着腐臭味道的凝胶状物。

一只沾满褐色絮状物的手扒住装置的边缘,缓缓把身体拉出了散发死亡气息的维生箱。无人形的肉体跌落在晒烫的沙滩上,不断抽搐着。

小朱听到李继元深而急促的呼吸声,看到她干枯的表皮不断皲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裂纹在似火烈阳下扩散到全身。

“你朋友咋长这样?比我们长得都寒碜。”一个两米多的肥猪问道。

“水……”

“李继元,再坚持一下!”小朱把维生装置推翻,恶臭的内容物顺着海浪汇入海洋。紧接着,他扛着维生装置跳入海中,让其注满海水。

小朱知道动物的细胞外液与海水成分类似,对于鲲这种水生生物更是如此。

“小朱你胆子还挺大,去人类社会被迷了眼,垃圾就这么往海滩上扔?”一个猪大婶不满地瞅着后辈。

“有机垃圾,分解得快。”小朱辩解道。

那海水里游着几条小鱼,浑然不觉死神已经降临。一张生着利齿的巨口自肢端冒出,一口将它们嚼碎。

在吸收水分和鱼肉十几秒后,那肢端逐渐膨胀,原来是李继元的头部。她的颈椎已恢复正常,颈侧的一小块干皮也随之脱落,露出新生的粉红肌肤。

“饿……”

小朱喜出望外,不愧是鲲祖的直系血亲,李继元的生存能力已经远超自己的预期。

小朱和几头苍猪连忙把维生装置和李继元带回最近的聚落,哈巴母村。

村子四周全是青翠的丛林。进了村,新奇玩意引得村民围观,议论纷纷。

“这不是几个月前出海的朱·泰哈·三十四么,他怀里那东西是啥?”

“看着不像是啥好吃的,倒像是一坨泥巴?”

“你懂啥,泥巴饼也有好吃的。你是没尝过哈喇母村的古·巨坦·四十三做的!”

小朱来到车站门口,把维生装置摆在院子里,带着李继元进了门。

“老板啊,咱们岛这俩月飞升了几个?”

“我看网上说,这两年育苗女是越来越少,新丁也变少了,根本没多少脑力。”

“可是…那,维持生活的脑力还够用不?”

“放心,尽够用的。就是没多少能去太空的。这个月快到月末,一共才出去一小班,也就两百来个。”

“去哪的?”

“说是风卫二拓荒团的。你这抱着的是啥?”

“我朋友。对了老板,能不能帮我发车,把这盒子运到西苟哄镇?”

“这大小,五百起步。”

“好的,这就给。”

“公共交通系统已经不收阿西瑞玛元了,你得换成白云币?”

“我刚从大陆来,上哪弄去?”

“去银行换啊。”

“这村子里也没个银行啊!”

“没银行怪我啊?全岛的镇子里头不是新修了十几个?”

“别走啊,你这朋友公的母的?”

“母的。”

“可以,先打个欠条,到时候问那边工作人员吧。”

尽管苍猪们在白云岛外可以上天入地横行无忌,但在白云岛的特殊重力环境中,也只得屈服于物理规律,真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小朱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指定时往维生装置中扔东西并开盖通风,李继元的力量和智力也在逐渐恢复至重伤前的水平,只是腿脚完全不如之前灵便。

两个周后,西苟哄镇车站来了通知,要求小朱捐献出跟随的女子,作为育苗者义务劳动两个周,以抵消小朱的欠款。

懂得人都知道,这是对外人的死刑判决,外来人没一个能撑到两周。哪怕在俘虏之后立刻送到低重力环境,不断地调整她们的体位以防窒息,用脑力师催眠她们、活化她们的血脉,给她们提供均衡的营养——但依旧没有育苗者能活过九天零九个小时。

“可是……”

“我了解你们的种族,你们的爱与恨都相当简单,我相信你们。”

“只是两个周的话,我没有问题。毕竟哪怕是人类脆弱的身体,也有坚持到一周以上的顽强之人。”

“苍猪的繁殖也太麻烦了吧,还要让雄性先把雌配子‘吸入体内’并花三个周赋能?然后再连着雄配子一起输回雌性体内?”

“但是第二次输回雌性体内,只需要几十天就可以发育成婴儿。如果母体是强MHC不匹配的个体且营养充足,这一过程可以缩短至几十分钟。”

“啊这……”

李继元捶了小朱一下,“你们怎么还没把这颗星球占满啊,是觉得没意思吗?还是说,你们特别喜欢杀人,所以不能把人一次杀绝了?”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是因为我们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大地宽广而舒适,反会限制住我们的进取心。”小朱指向天幕,晚上的白云岛有一张灿烂的星空。

“放屁,你要真这么有进取心,一百多年前何必跟我在人类社会闹什么革命?还不是喜欢打架么。”

“是,但这又不冲突好吧。我劝你还是想想接下来俩周咋过比较好。”小朱也反捶了李继元一下,把她打了个趔趄。

“放心啦,这又不是什么屈辱。我又没有什么‘处女情结’,何况那玩意儿随时能再生呢。吾等既能长命万年,又岂在乎十四个晦明之际?”

“走啦!”李继元走出公寓的门,向小朱摆了摆手。

十几分钟后,她闲庭信步般走入了西苟哄镇生育中心,苍猪们夹道欢迎。道旁停着几辆运尸车,白布似乎掩盖了生命耗竭的躯体。

她从容脱下衣物,新生的身体是什么颜色?

以下内容已被和谐

……

……

脑力师为李继元编制着美丽的梦,让她忘记身体的困境,但效果越来越弱,骤醒的可能性越来越强。他们也尝试过使用麻醉剂,却发现所有的麻醉药物效果都极差,很快便会被分解。

脑力师们终于明白,这个育苗者对“美好”的感受力很差。或者说,一切好的坏的,于她而言不过都是游戏人间。生命尚在,那么梦或是醒,又有多少区别?

与此同时,小朱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百年前枪火纷飞的年代里,自己在大成的土地上,撕碎千百个敌对的士兵也不解气,jianwu所有欣赏的妇女却不满足,毁灭经过的所有乡镇仍不停息……

直到站在战祸的废墟中,夕阳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瘦削的身影。

她没带兵器,只是双拳紧握,怒视着自己。

“这种力量,难道只是用来破坏么……那我要让你永远停下。”

那一次是她赢了,虽然他自认没有使出全力。或者说,当他意识到除苍猪外尚有此等强健有力之物种时,他的杀心就已经动摇了。

他醒了,穿上衣服,盘腿坐在床上运了几周气,肥大的肚腩逐渐匀到全身,点起了蓝色的高温火焰。

小朱把火熄了,出门,徒步到生育中心。天晚了,没几个人值班。他翻过墙去,进了大楼。地下一层的走廊漆黑,在尽头转向右边,一个锁着的房间却亮着灯,微微传出叫声。小朱伸出右手,6000℃的离子火焰轻松熔毁了房门。

他本以为能看到李继元,却发现事实比那更猎奇……

以下内容已和谐

……

最后一位死者是一个栗色头发的年轻姑娘,眼角有一颗泪痣。嘴微微张开,露出整齐的皓齿和因缺血发灰的舌头,发紫的嘴唇上涂了一层甘草味的唇膏。

在确认其中没有李继元后,一把火烧了起来。

洁净的火舌掠过了生者和死者的躯壳,将它们化作无区别的尘灰。

在蔓延的大火中,小朱在二楼中央大厅天花板的静滞隔间里发现了李继元和工作人员。静滞隔间的看守者手持枪械,在他身上打出一排一排又一排孔洞,背后的包也被打烂,物品撒了一地,但小朱很难做出回应。

“我在。”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动动脑子,时间也只是一片帷幕。”

小朱超越了隔间的滞后性,忍痛一记炎拳将守卫和脑力师们在数秒前便已燃尽,但那些打出的子弹却无法消失。

几秒之内,李继元快速醒转,看到整个大厅的天花板已经淹没于火海,而小朱整个人塌陷在地板上的血泊里。

“你竟然会来……”李继元头脑还有些麻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立刻注意到小朱的手伸向一管蓝紫色的液体。

“那是……我的血?”李继元看了一眼,“这点不够用的。”

李继元的手上长出角质蛋白构成的输血通路,充足的饮食和缺乏运动让她圆润了不少,血量储备更是出奇丰富。输入约600ml鲲血后,流血逐渐停止,地上的血反沿着新生的体外血管回流至小朱体内。

“哟,没多大事欸。”小朱悠悠醒转。

“火要烧过来了,快走!”李继元把鲲血塞在小朱手里,拉起他向外跑去。

“你大爷的,疼啊疼……小朱你没事吧!”小朱没走几步,跌倒在地,胡言乱语起来,抓碎了破烂不堪的衣裤,全身着火,高温风暴把李继元甩到一旁的墙上。

李继元只能祈祷他能挺过排异这一关,不要丧失自我。毕竟有些人只接受了20ml血液,就从此成为了受李继元意志支配的鲲血傀儡。

但他终于还是醒转过来。裸体男女在火光通明的走廊里狂奔,凌乱的脚步声和噼啪的炙烤声相映成趣。

“你现在应该可以在水里呼吸了吧?”

“开什么玩笑!潜水也就罢了,我可不是——等等,我觉得可以试一下。”

生育中心旁有一条怪河,水全是红色,铁锈味的。接受了鲲的血,小朱能像鱼一样在河底顺流而下。他们途中在河边偷了几件衣服,几日就到了海滨,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

“越过这道迷雾,你就能起飞了吧?”

“嗯,理论上是这样。”小朱好像期待着什么,“不过你是我搬来的,不得给搬运工付点工钱?”

李继元变魔术一样掏出那管鲲血,一口把瓶子吞入了腹中。

“你干嘛!”小朱急眼了,一只手向她的口中塞去。

“我只是吞进侧胃里——呜,呜!”

“你急也没用,侧胃是没有消化功能的,等到了大成海岸,我自然会给你。”

小朱看了一眼四周的海水,终于妥协了。

“这鲲血卖钱倒是其次,关键是让那群人整个乐子!”他想。

“小李,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坏?”

“老家伙还有善茬?我一百多年前就跟你谈过很多次,你可从来没认真听过我的人生经验啊……”

“得了吧,你就自吹自擂!我都听烦了。等回了大成再算总账!”

黄昏过去,夜晚逐渐降临。

小庄村已荡然无存,建筑残骸杂乱分布在冲击坑的周围。

嗜杀的苍猪被折断了四肢,刺穿在坑底的花岗岩碎片上。他面前的短发女孩踩住他的身体,颤抖着伸出一只带着尖锐骨刺的胳膊,贴近了苍猪的前额。

“我不是想杀你……只是想抓到你。”

“尔若顽抗……吾等亦有除尽恶孽之义务!”她费力地挤出几句狠话,身体弯了下去,她的腹侧开着一个碗口大的烂疮,坏死组织正逐渐液化,缓慢生出新的皮肤和肌肉。

苍猪动了动头,看到女孩英气的面容,一双澄澈的金色眼睛不似大成国人。

他突起的吻部缓慢贴上女孩的大鱼际,是汗水、血液和泥浆的味道。

女孩的神色稍微和缓了些,把手缩了回去。

“现在,是我抓住了你哦。我投降啦。”苍猪把头转过去,嘴里不断流出恶浊的血。

他们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死亡和正义,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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