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

小熊亨利是精神病患者，它被关在汉京市某精神病院。

“嗷嗷嗷嗷！”精神病院三楼某室，一头没穿衣服的灰熊被束缚在床上，它绝望地嚎叫着，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撕扯着床垫。是的，这位就是亨利。

列白葭似乎是精神病患者，她住在对面的房间。她坚信自己没有病，把人和动物关在一起的人才有毛病。她生活得很不错，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她一直不明白，是谁在支付看病的费用。

列白葭感觉这儿的生活甚至比家里好一点。

一想到家，算了，那个地方想都不要想。这个字散发出的臭气可是能渗进一个人的五脏六腑，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人毒杀的。

列白葭觉得人不应该和动物关在一起，她想向有关部门申诉。可惜她身处封闭区，除了治疗之外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她也曾偷偷发消息给学校里的朋友李毓文请求帮助，但她除了几句安慰也提供不了别的。列白葭请求她曝光精神病院的乱象，后来也没有下文。

那头熊很讨厌，但列白葭最痛恨的还是3077房的那个退役军人，“虽然这里没几个正常人，但他一定是最疯的。”列白葭想。这个人总是号称自己能把水变成鱼，据说他每天都要把水杯里的水泼到地板上看看里面是否有鱼。他被诈骗电话骗走奶奶留给他的遗产后就疯了，他还号称自己已经和院长、主治医师“桃园三结义”，说院长心诚，用十太牢之礼待他。

他的病情记录单上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杨睿。

杨睿每天晚上都如同幽灵一样在三楼游荡，有人声称他会穿墙。但他只在三楼折腾的事实又似乎能说明，此人不会穿地板。至于穿地板和穿墙的区别，精神病院里实在没有专家能够区分。

这就奇怪了，当杨睿需要被管理的时候恰恰没人管他！他一个周前就开始声称自己要宰了亨利，用熊肉犒劳关心他的人们。第一天晚上，大夫们围坐在监控旁紧盯着杨睿，发现这家伙一觉睡到了上午九点；第二天，杨睿睡到了早上七点；第三天，他五点就醒了，在走廊里溜达了几圈后又走回屋里，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了，雷鸣般的鼾声显示了他良好的睡眠质量。

第四天，杨睿反常地睡到了十一点。众人觉得他明天一准儿下午一点起床，于是就没盯着他。可就在那天晚上，他拿刀把亨利开膛了，惨叫声惊醒了列白葭，她把头紧紧地埋进消毒液味的枕头里，双手掐着头皮。第五天，杨睿邀请医生、护士们一起吃熊肉火锅，他的床头有一个被血浸湿的大蛇皮袋子。

中午时分，列白葭闻到辣椒的香气和酒气交杂在一起，她想吐：这群畜生就在三楼过道上吃一头熊，一个曾经的患者。杨睿的嚎笑声时不时传来，看得出，他们吃得很开心。

第五天晚上，列白葭整夜未眠。她神经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捋着自己银灰色的乱发。她觉得以前有一句话说的好：“旧社会把人变成鬼。”这精神病院比旧社会还要恐怖。杨睿的脚步声响了大半夜，在凌晨前终于消失了。

第六天早上，杨睿拿着一瓶柠檬味RIO和一个沙漏来到列白葭的床前，神不知鬼不觉，没人阻止他。列白葭还没起床。“鸡尾酒加沙子，九十九次献给爱丽丝皇后！”说完，他将沙漏掰碎，细小的沙粒离奇地悬浮在空中。他又抓住列白葭的肩膀，将她拉起来，双手环抱住，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五毫升。”杨睿笑着说，“他们以为五毫升就能解决我了！”他的声音如将要熔化的冰锥一般。“我能把水变成鱼，你信不信？”他的声音突然变小，好像他自己也有些怀疑。“怎么说呢，信不信…”列白葭一边说着含糊的话，一边思考脱身的办法。

“你不信？那这是什么！”杨睿松开了列白葭，从身后魔术般地抽出一把刀子，极普通的水果刀。难以想象杨睿就用这东西杀了一头熊。杨睿大叫：“你血管里有水，自然就有鱼，我给你看看！”他握住刀向前猛地刺去，刺了个空。抬头一看，列白葭已翻身下床，逃出门外。她甚至没来得及穿拖鞋。

一场荒诞的追逐赛开始了：列白葭在前面跑，银白色鬓发在奔跑带起的风中向后飘着；杨睿在后面追，他的眼睛渐渐变成两洼纯黑的深潭。其他的人都矗立在过道两边看着，身体微微前倾。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仿佛在欢迎战斗英雄。他们的身体变为暗黄色，渐渐地僵直了，像在时间河流里冲刷过的褪色雕塑。这时，列白葭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正常人，别人都要她在貌似公平的自然选择中被他杀掉！

其实这个念头一出现，列白葭也算不上正常人了。

列白葭怎么也想不到这层楼竟然没有上下楼的楼梯，只有电梯。她被逼入了死胡同，背后是一扇半开着的落地窗。

冬日的寒风穿透列白葭单薄的病号服，背后皮肤冷觉感受器产生电信号直通大脑皮层，信号经处理后传递到各种效应器。于是，她打了个寒颤，背后起了鸡皮疙瘩，汗液分泌减少，在奔跑和寒冷的双重加持下肾上腺素含量暴增。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和杨睿的脚步声几乎一致。杨睿拿着刀缓缓逼近，他的吻部突然变得细长，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

杨睿的眼里满是红血丝，两行涎水滴答滴答流到地板上。一阵寒风吹来，他惊恐地把刀往天上一扔，翻倒在地，发出凄惨的狗叫声。他的水果刀从天落下，插在杨睿的胸口上，开始变大。最后，这把刀大到捅穿了地板，于是它和它的主人一齐向下坠去。崩落的范围越来越大，落下的楼板又砸穿下一层的地板，整栋楼链式反应般崩塌下来。

在一片轰鸣声中，可怖的场景被巧妙地虚化，消失在众人的视界中；在一片尘霾中，一切声音都被无形的墙壁掩盖住，没有传到人的耳朵里。这就是说，在某一特定时刻，你只能观测到这事件的声音或是画面，不可能同时观测到二者。

但事情总归是发生了，一切意义上的发生了。

几分钟后，在汉京市精神病院的废墟之中，一阵嘶哑的狼嚎声骤然响起。杨睿用头顶开楼板，站了起来，他完全变成了狼人。他的右爪提着列白葭失去生机的头颅，颈部离断处冒出一节脊骨，一把染血的刀插在那里。杨睿把刀往地上一插，用双爪分开头颅的上下颌，和那个头颅来了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法式热吻，同时咬掉了列白葭的舌尖。随后，他捧了一把女孩的血，用手搓了搓，放在眼前盯着。

没有鱼的踪迹，连一条鱼苗都没有一颗鱼卵都没有一个鱼类细胞都没有！

他又把染血的爪子放在列白葭失神的栗色双目前晃动，他几乎以祈求的口吻问道：“有没有鱼？”

列白葭的嘴微微张开，往外淌着血，没有回答。

当杨睿终于意识到血里没有鱼时，他软倒在地。“我本来能做到的，为什么现在，天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呢……”他喃喃道。

他的左眼被砸瞎了，右眼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着惊悸着上蹿下跳，他胸口的创口还在不停地流血，流着流着就涌出了白色粘稠的胶状物，散发出茉莉花的清香。待那胶状物流尽了，他干笑了几声，猛地吸了一口气，大脑停止了思考。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只见那白色的胶状物流向列白葭的头颅，将它包裹住。很快，那胶状物的外壳硬化，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蛋。从壳里传来规律的响声，那是雏鸟叩击蛋壳的声音：“哒，哒，哒……”不久之后，会有满身绒毛的小鸟孵化出来。

听到这声音，列白葭高兴地醒了过来。

床的对面，一个挂在墙上的蓝色钟表循规蹈矩地响着。

床头大大的灰毛熊玩偶正对着她笑。

夏日清晨的辉光照进她的卧室，热情的清风透过纱窗轻抚着她的肌肤。她的书桌前放着成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的手机软件里存着一条李毓文的未读消息：

“早点睡哦小白，明天说好了写文呢！我其实特别想知道那个叫孙俊康的怎么领便当，哈哈~~”

她穿好便装，推开卧室的门，看到父母已经吃过早餐上班去了。餐桌上留着她的一份，旁边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空无一字。列白葭好奇地翻到背面，那里用铅笔画着一个微笑的熊头。

她的嘴还没来得及张开，泪已经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