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五年前，十五岁的尹月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醒来。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只能在各个戏院里跑跑龙套混口饭吃。直至那日，尹月发着高烧，正好有场戏让他演个丫鬟能赚点钱。一个丫鬟没有多少戏份，在台上撑一会就完了。下台后，妆还没卸，戏院老板就笑眯眯的走过来。
“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小子，今天可走运了！”
尹月迷迷糊糊的跟着老板走到一间房间前，推开房门，一个留着辫子的老爷坐在椅子上，穿着前朝的衣服，腿上坐着一个伶人，身边还搭着几个伶人喝酒。
“贝勒爷，人带来了。”老板对于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国家早已换了主人，这些旧贵族依然留着那条代表他们“身份”的尾巴，维护着那可笑的“尊严”，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大清王朝。也许只有京戏才能把他们带回那个腐败的世界，所以整日沉迷在戏里，把玩着这世上最低贱的伶人，仿佛自己依然是最高贵的贵族。
自称是贝勒的人起初不耐烦的打量着尹月，再看看身边的伶人，之后又微微的点点头，招呼这些人出去。这几个伶人对尹月心生怨气，出来的时候故意撞开他。尹月只感到一阵阵闷热翻涌而上，还没注意到这里是哪，有什么人，在干嘛。身子突然被撞开，差点就站不住，扶着门沿勉强撑着，无意间一抬头，对上了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尹月顿时清醒了，转身往外跑，老板一把就抓住他推进房间，正要关上门，尹月拼命的抵住。
“不要！不要！”
“你这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让贝勒爷看上的可都是将来的红角，到时候我还得叫你一声老板呢！现在你得把贝勒爷给我伺候好了！”
“嗙！”门被狠狠的关上，所有的绝望扑面而来。尹月呆呆的趴在门上，许久，缓缓的转过身，面对这一头腐败的禽兽。这头禽兽像是在欣赏猎物一样，盘算着怎么吃了它才最美味。
“过来吧！”禽兽终于忍不住诱惑，张开了獠牙。
“我不想当什么红角，你放了我吧。”尹月无力的靠在门上。
“这世上居然有戏子不想当红角？有意思！”贝勒爷喝了杯酒，拿着酒壶靠近尹月。
“别过来…”
“过来吧！”
“不要！”贝勒爷突然扑过来，尹月拼命的闪躲。他平常总是看着这些俗世发生，尽管多么令人恶心，但却事不关己。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抓到了！”
尹月只感觉被人用力一扯，紧接着被压在桌上。
“你这孩子可真倔！不过可还没我贝勒爷搞不定的人！你越是反抗，我越是喜欢！哈哈哈哈哈！”贝勒爷拼命的往尹月嘴里灌酒，撕破他的戏服。
尹月拼命的挣扎，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去。
“啊！”
房间里响起惨叫声，贝勒爷痛苦的捂着眼睛，血液从他那空洞的眼中溢出。尹月推开窗户，向着窗外的光芒纵身一跃，挣脱身后的那片黑暗。
“啪！”轻薄的躯体滑落而下，砸向楼下的摊子。
“我的摊子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尹月艰难的翻起身，狼狈的灵魂拖着丑陋的躯体逃跑着，身后响起嘈杂的声音。
“把那小贱人给我抓回来！”
尹月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愣了一愣，猛的坐起来。一张茶桌，一壶水，几张凳子，一张小床。简朴的客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若不是身上的酸痛感，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身上的戏服换了，穿着一件干净的衣服。脸上的妆卸了，嘴角还留着红肿。手上的木镯子竟变成了一只红色血沁玉。
“你可醒了！”大清早的，客栈刚开门，店里的伙计就看见尹月从房间里出来。
“我怎么会在这？”
“你都忘了！五天前，你伤得挺重的，有人把你带进来。”
“五天？”尹月很吃惊。
“是啊！你都睡了五天了，每天都有大夫来给你看病。”
“大夫？是谁带我来的？”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有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不记得了，好像和你差不多大，送你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你可知道他去哪里？”
“不知道，你也别想太多了，都躺了五天了，吃点东西吧！”
“可是…我没钱。”
“那位客人付了足够的钱，你就放心的吃吧！”伙计走向厨房，自言自语着。“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好心的人？”
匆匆的吃了东西尹月就离开了。在这座城里，如果没有父亲，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街上了。不过现在，也快了。
“喂！喂！喂！快起来！要睡到别的地方睡去，别在这挡路！”
漂泊了几天，尹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上很脏，但那些嫌弃他的人，自己就干净吗？尹月懒得理他。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还干不干活！”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一堆货物后探出头来。
“李老拐，这有个要饭的挡着可怎么搬呀！”
李老拐拄着拐杖过来，看了尹月一眼，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你…站起来。”
尹月慢慢的起身，看着这个怪老头。李老拐仔细打量了他的身段，点点头。
“你看，像不像？”李老拐让尹月扮上，穿上戏服。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赵班主、李老拐、尹月、董落颜。那是尹月第一次见到董落颜，那时的董洛颜跟现在董洛颜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那时的他只是个刚会唱戏的孩子，脸上还带着稚嫩。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对面，董洛颜看着尹月，像是看见台上的那个自己。
“像！太像了！”赵班主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赵班主问他。
“尹月。”
“尹月？尹月……不！从今天起，你叫哑巴。”
“那么现在，你叫什么名字？”赵班主又问了一遍。
尹月沉默了，是谁都无所谓了，做一个哑巴也挺好的，不用再去搭理别人，不会再有人知道尹月的存在。尹月，终于死了。
一双雾一样的眼睛突然在脑海里闪过，一抹诡笑陷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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