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雨水稀稀疏疏的飘落,尹月提着彩匣子站在百花园前,回想着不堪的往事,终究是要回到那窑子里去。
屋里的杂物全部清除出去了,屋顶也补上了,连墙壁也粉刷了一遍。崭新的柜子、椅子、床被,各种家具都全了。原本破旧的杂物房变成了全新的房间。尹月把彩匣子放在桌上,离开前,应裘只给了他这个精致的彩匣子,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对于这个人,尹月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了。
打开彩匣子,里面装着各种精致的颜料、笔墨、油料、镜子,尹月没想过像应裘这种摩登演员也会有这么多京戏的行头。他不由的一笑,缓缓的关上彩匣子,就在这些光鲜亮丽的物品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他的表情顿时凝固。再次将匣子打开,拿起了藏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木镯子,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掩盖的锋芒,分不清是烛光,还是泪光。
应裘答应了赵班主在百花园唱三场戏,但有三个条件。一是让尹月和他对戏,二是不得外传,三是曲目由自己挑。赵班主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解了这燃眉之急。自从那日应裘带走尹月,董落颜便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说话,不出门。戏院关了,百花园断了出路,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剩得没几个了。赵班主也不指望董落颜了,更没那闲功夫管他的死活。
夜晚的雨下得很大,尹月望着窗外,几日不见,梨树上竟挂满了花骨朵,在重生的前夕,迎接最后的考验。这场雨下过后,凋零的又将归根尘土,傲立枝头的即将绽放。毕竟,不是万物都可以重生的,即便是昔日的花魁,也不见得可以重登枝头。
“啪!”
房门被踢开,尹月被这熟悉的破坏声拉回思绪,即便明知进来的会是什么人,但还是有些愣住了。眼前这个男人,全身都被淋湿了,衣裳褴褛,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尹月张嘴的同时,那人抬起头,对上了他的双眼。面对这双仇恨的眼睛,尹月说不出话来,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哑巴。
“咚。”男子跌撞的走过来,一头撞在尹月肩上。
“董…董老板…”尹月从董落颜身上闻到一身酒气。
“哼。”董落颜发出一声哼笑,抬起头,不屑的看着尹月。“你是谁?”
“董老板…你喝醉了。”尹月看着这双离自己这么近的眼睛,似仇恨、似无奈、似叛逆、似自卑…如此的陌生却又有点熟悉。他从来没有见过董落颜这么狼狈。
“别叫得那么恶心,你以为被带去洋房子住几天身份就不同了?在台上唱几天戏就是老板了?还不照样是垃圾!全中国像你这样的垃圾随地可见,你只不过是垃圾中的傀儡,下等中的下等,根本连回收的价值都没有!”
“够了!”尹月拿开董落颜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我送你回去!”尹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关董洛颜的一切,但是能理解他的恨意。如果有一个随时都可能取代自己一切的人,当然希望他死。但是,尹月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董洛颜的一切,可惜他只是个“哑巴”。哑巴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嫌我脏吗?”董洛颜轻轻的把双手搭在尹月肩上,“也不想想自己是谁。”他凑近尹月耳边,不痛不痒的吐出两个字,“贱人。”
董落颜的脸上再次带上往日的坏笑,摇晃着走进雨中。尹月站在原地,明明不比之前过分的字眼,为何会如此刺痛?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狭小的老房子。赵班主和李老拐在一旁安排去上海的计划,两个孩子面面相视。尹月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稚嫩的脸蛋上还挂着几分胆怯与无辜。透过他清澈的眼眸,尹月看到一个浑浊的自己,早已被世俗磨灭了所有的稚嫩,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肉体,苟延残喘,肢离破碎。
男孩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悄悄的靠近尹月的耳旁,用那嫩气的童音打了声招呼。“贱人!”
男孩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眸里已照不出尹月的样子。
如果说尹月所受的欺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么董落颜所有的稚嫩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一点一点的磨灭。
“轰!”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尹月望向窗外。树枝上,一朵即将绽放的花朵──悄然落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