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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没有心

碧水蓝天心柔流水

  吏轩想说不够,想说他恨不得将她一生一世地捆住,让她不离身边左右须臾,让她永远做他的囚徒。但他能做的只能是摸出钥匙来替她将手铐脚镣都解下来,恶狠狠地扔到一旁去。“我送你回连城。你走吧,去找你那个侍女,一起离开连城。”

  “离开……”她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像是他说出了最匪夷所思的话来:“我能去哪儿?”

  “你不是还可以去柔然吗?你那个侍女跟柔然可贺敦似乎关系不错,你大概也认识,她是你们云朝的宗室吧?”

  “你是说珍色啊……”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跟如水一样,也是我身边的侍女。”

  这回轮到吏轩讶异了,登时想通了许多的往事关节,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如果那个可贺敦跟如水一样厉害的话,也难怪这几年能让我们在北方受到乌桓万迟这么大的压力。”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样你去投靠她更好,比在我这里好。”

  她冷笑了一下,“我要想去柔然,一开始也不会来千朝。”

  他怔了怔,也恼了:“你不就是想报仇么?日日一起同床共枕,你不报仇,这个时候却计较什么?想报仇对你来说有这么难么?”他说着拿出从她手上缴走的那柄匕首塞到她手里:“来,我让你刺我三刀,刺完不管我死不死咱们的仇就算了了,你安心去你的柔然,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她接过匕首,抚过刀刃。火光下,刀刃闪烁着青黑色的光芒,她怔了一下,“这匕首上有毒?”

  “你才知道?”他冷笑了一下,扯开衣襟用拳头捶了捶胸膛:“来吧,报你的仇。”

  她的心思却仍在刀身的毒上:“睢子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让我防身,我却差点刺中了你……他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木菲雪苦笑了一下,懊恼不堪:“你说的对,我真的不应该随你出战。还没上战场我就已经错漏百出,被人利用了一次又一次。军营战场果然不是能够只靠心计就存活下来的地方。”

  吏轩紧紧盯着她,“所以你走吧。”

  “不。”她摇头,将匕首扔在地上,“我说过,我的报复是要让你失去我失去的一切,你的命我不稀罕。”

  他勃然大怒,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扼住她的脖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再护你周全了。之前的事情还没让你害怕吗?那些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你一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还不明白吗?可他们是我的人,我的属下,我不能因为是你就有所偏袒,我不能因为他们欺辱你就去惩罚他们,倒是你,你砍伤了人如果我不处置,会引发更大的麻烦。你我都坐在火堆上,我让你走是为了你好。”

  “我留下也是为了你好。”的喉咙被扼住,十分艰难地出声,却丝毫不肯退缩,“我能救你的命。”

  “你?”他嗤笑,十分不屑:“这一路都是我在救你的命。再说,你我是敌人,我不需要你救我。”如此说着,却将她放开。

  木菲雪喉咙剧痛,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看着他:“既然是敌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女人!”他生气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我不能不救。以后你有危险我还是得出手,你就是个累赘,需要我不断相救。”

  “你不会吃亏的。”她凉薄地说,对他话中的恶意充耳不闻,“我不过是云朝弃儿,早已经在生死簿上被抹杀的人,无非再死一次而已,于人于己皆不关利害。你却不同,你还活着。我救你一命就是实打实地救。”

  吏轩气得快要笑出来了:“你这账算得也太精明了吧?我救你就都不算,你这还没救我呢我就已经欠了你老大的人情。”

  她厚颜无耻地点头:“就是这样。”

  “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你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吏轩愣了愣,抱胸站定,问道:“那么好,你打算怎么救我?”

  “我不知道。”她诚恳地说,丝毫也不隐瞒:“但是有危险的时候我会知道。”

  吏轩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已经懒得再跟她费口舌,转身向外走:“我让魏宾天一亮就送你回连城,你做好准备。”

  木菲雪急起来:“我不走。”

  “军营里由不得你。”

  她只得以退为进:“就算回去,也不要魏宾护送。”

  吏轩诧异地站住回身看着她:“还由得你挑三拣四?刑暴要带队打头阵,护不了你。”

  “不要魏宾!”她提高嗓门。

  “你小声点儿!”吏轩过去捂住她的嘴,怒视她:“魏宾现在就在外面替你挡住那些如狼似虎要把你剥了皮的士兵,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将他的手拉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挑衅:“你就没有别人可用了吗?”

  “你把别人都得罪尽了。”吏轩恼怒地瞪着她:“你到底在闹什么?什么时候你这么不通情理了?你不是独一无二的木菲雪么?怎么这么难说话?”

  “魏宾是你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你。”

  他一怔,“你还真的关心我?”

  “我不希望你死。”她恶意地笑:“你死了怎么能体会失去所有的痛苦。”

  “疯子!”他低声骂着,面带厌恶地后退一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不知道还没上战场就断言我会死太恶毒了吗?我就应该捏死你让你这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对。”

  木菲雪笑了笑,突然动手坦然地解开衣襟将衣服脱下来。

  “你做什么!”吏轩皱眉看着她,“这里是军营……”

  她却无辜地说:“是你拿衣服来给我换的。”

  她果然只是要换衣服。拾起了干净的衣物正要往身上穿,却被吏轩叫住:“等一下。”

  他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手下却冷静利索,从盆中拧出布巾来到她面前:“你身上还有泥,转过去。”

  木菲雪温顺地转身。水已经凉了,布巾落在她后背的皮肤上,激得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浑身上下泛起一阵栗皮。

  “你就这么恨我,要让我失去一切?”他手下温柔,声音听上去却还在赌气,“即使没有我,你照样会被男人骗,不是张信也会是别人。”察觉到她皮肤下的肌肉绷紧,他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别又想打我,你没这个本事。”

  木菲雪冷笑连连,却到底没有动。

  他的手却抚上了她紧绷的肩背,慢慢揉着,想要纾解她肩头的紧张,“你是个女人,女人想要寻找一个男人去信任依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木菲雪,你得允许自己有弱点。”

  “木菲雪没有弱点。”她倔强地说,声音冰冷。

  “木菲雪没有,秋雪有。也许换了今天的你是不会犯当初的错误,可是如果没有当初的错误,你不会成为如今的木菲雪。”

  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觉得胃里猛地搅动了一下,一种轻微的颤栗从身体深处向上涌了上来,眼眶猛地一热。从来没有想到他知她如此之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她努力让嗓音听起来平静寻常,“在说绕口令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吏轩目光落在她光裸平滑的背上,美好的线条优雅起伏,在腰部收束,又向下画出柔美的弧度,勾勒出她身上最迷人的轮廓。“木菲雪,你放弃秋雪吧,为了你自己好。”

  她的肩膀似乎在轻轻颤动,肩部当初的箭伤已经痊愈,留下淡淡一小块痕迹,像是蝴蝶落在了那里,正随着身体轻微颤动。她坚定固执地说:“不!”

  吏轩心口的火焰落了下去。他并没有指望她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却仍然止不住失望。一言不发地拎起衣物为她穿上,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给她系好衣带。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不去与他目光相交。

  火盆中的碳发出哔剥的声音,火星四下飞溅,落在她的脚背上,微微一点痛,随即熄灭。

  就在吏轩为她穿好衣服准备要转身离去时,她突然开口说:“如果我告诉你原因,能不能不送我回连城?”

  吏轩转身沉默地注视着她。

  木菲雪说:“回连城你的王妃会杀了我,不止因为我知道她与米水部一直有纠结,还因为我知道她与也立部的联系。”

  “也立部?”他挑起了眉。

  “王妃告诉过我要和你作对的不止米水部。她放火的时候如水在。如水追着王妃出去,看见她与也立夫人一起密谋。而那个时候密室中正燃烧大火,全府的人都去救火,唯独她们两人不在。”木菲雪看着吏轩,苦笑:“这全都是我的猜测,说了没人会信,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我害怕,希望能在有证据的时候告诉你。”

  吏轩盯着她研判,似乎是想判断她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多少事假。火光闪动,一时半会儿木菲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立在他的目光中,像个囚徒等待判决一样。

  良久,他终于有所动作。他走过去捧起她的脸亲吻了一下,随即放开向外走:“两个时辰后出发,魏宾护送你……”木菲雪的心沉了下去,正要抗辩,却听见他继续说道:“你不要跟大部队混在一起,就跟在队伍后面,自己骑马,我没空带着你。”

  大队人马的开拔比吏轩说的还要早了一个时辰。他刻意将木菲雪和大队之间拉开距离,防范于未然。木菲雪收拾好从毡帐里出来的时候,营地空荡荡只有她所身处的这一座毡帐还在,周围只剩下一片泥泞的空地,可低低悬在天边的月亮。

  “木娘子,咱们走吧。”魏宾牵着那匹木菲雪之前骑的牝马过来,帮她上了马,“将军吩咐,天亮之前必须要通过雪狼隘口。”

  “他……人呢?”木菲雪知道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话就堵在嗓子眼,不说出来就难受得上不来气。

  “将军带着队伍先走了。从雪狼隘口到金耳湖,寻常人要走两天,我们米元铁骑只用一天就够了。咱们不着急,慢慢走,等到金耳湖的时候,金都草原已经是米元部的牧场了。”

  魏宾其实比刑暴要健谈,只是常年跟在吏轩身边已经学会了多看少说,也只有此时陪伴在木菲雪身边的时候,才能多说几句。

  “魏宾将军……”木菲雪想了想,还是说:“你别管我了,去保护轩王吧。我这里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呢,”魏宾笑了起来,“你若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将军定然不顾一切地回来找你,万一是战事正紧的时候只怕就要坏了大事。我陪在这里,至少他能安心杀敌。”

  “因为我没了上战场的机会,你就不埋怨我吗?”

  “我的任务是保护轩王,从来也没有太多上战场的机会。而现在既然木娘子身上牵着将军的安危,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木菲雪知道再说不动,也就不再有异议。

  魏宾身边还带着二十个人,随着两人一路缓缓穿过雪狼隘口向金都草原进发。一路上到处都是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马蹄将雪地踩得稀烂,却不见任何人的脚印,木菲雪疑惑不已,问魏宾:“难道他们从来不休息吗?”

  “西愈男儿从会吃饭开始就骑在马背上。我们可以在马背上吃在马背上睡,若是有幸死在马背上便一生无憾了。”魏宾说着,突然指着前方道:“你看,有人过来了。”

  一行人停了下来,待到那人跑近,魏宾松了口气,笑道:“是将军身边的人,想来是来传话的。”木菲雪也认出来那人就是葛洛。知道因为魏宾被调来保护自己,葛洛便担负起了米元铁卫护卫轩王的职责。

  葛洛来到近前,见到木菲雪自然有些讪讪的。木菲雪恍若不察,只是问:“是轩王有吩咐吗?”

  “是。”葛洛态度恭敬:“将军让木娘子不要再向前行,在原地等候。”

  木菲雪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米水军出来迎战,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魏宾微微一惊,问道:是骑兵还是步兵?”

  葛洛也是满心疑惑:“是骑兵。”

  木菲雪也就立即明白他们的神色为什么如此古怪了,问道:“谁的骑兵?米水部不应该再有骑兵了,多少人,眼下战况怎么样?”

  魏宾拉住她轻声劝道:“木娘子你别急,有新的战况会将军会随时通报的。”

  木菲雪也立即反应过来,她身为女子过问战况只怕又要犯了军中的忌讳,只得住口。葛洛因身上还有职责不敢久留,话送到了便告辞,只剩下木菲雪和魏宾等人在原地等候消息。魏宾便将木菲雪从马上扶下来,就地休整。

  木菲雪这几日食欲不振,面对魏宾递过来的肉脯浆酪只觉一阵恶心,只得推开了问:“米水部的骑兵不是已经都走了吗?哪儿来的马?”

  魏宾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不止是马的问题。他们定然是还有帮手,既然马会比预计的多,怕人也会更多。”

  “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确实太危险了。”木菲雪心头忧虑,望向魏宾:“魏宾将军……”

  魏宾却不等她开口便摇头:“将军有严命,我不会扔下你去前线的。”

  木菲雪见说不通,只好退了一步:“那能不能派人到前面去打听一下情况?这样耳目闭塞地苦等实在太让人揪心了。”

  这倒是与魏宾的想法相合,他便将手下十人编排了一下,每隔半个时辰便派出去一个,自己却守在木菲雪的身边寸步不离。一直到了正午时分,身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五个,魏宾坚持护卫不能再少,不顾木菲雪的反对,再也不肯派人出去。木菲雪忧急交加,却对他无可奈何。

  魏宾看着她笑了笑:“木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们米元铁骑这么多年横行草原,还没遇见过对手。不管对方是谁,在将军手下都讨不到好处去。”

  木菲雪想要看上去不那么焦躁,扯动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们离战场这样近,却对前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雪原广阔寂静,她努力屏息静听,想要听到哪怕是厮杀呐喊的声音;极目远眺,想要看到哪怕是一点马群驰过卷起的雪尘,但究极目力耳力的极限,却仍然一无所得。

  魏宾在地上铺了一块软皮子,叫木菲雪坐下。她却问:“魏宾,你听见了什么动静没有?”

  魏宾笑起来:“离着二三十里地呢,哪里听得见什么呀。”

  “这么安静,太安静了。”她喃喃地说,愈发心神不宁。

  突然马蹄声从远及近地飞驰过来,木菲雪猛地震了一下,自己却不确定了,转头望向魏宾:“你听,你听。”

  这回魏宾终于不再微笑了,一下子跳起来向远处眺望,沉声说:“来了!”

  来的是派出去的第一个人。他一路飞驰,身上也不知道溅了谁的血,肩膀上一片殷红。看见魏宾和木菲雪立即跳下马来禀报:“大队辰时三刻在前方二十五里左右的地方与米水部接战,对方有五千人马,力战不敌迅速败走,刑暴将军带人去追了。属下赶回来通报。”

  昭明城全以军镇的规格建造,虽然规模不大,却城高河深,城门把守严格,所有人通过都要搜身检查。文华在一旁观察良久,忖度着要穿城而过几乎没有可能。而昭明两侧皆是军营,更是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地接近。昭明城上方不远处就能看见昭明山,翻过山便是落霞关,家乡近在咫尺,却被天堑阻隔,就连一直镇静的文华都焦躁了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阿张也也躁动了起来,四只蹄子不停地挪动,不肯安稳站定。

  文华恼怒起来,低声喝道:“畜生!你安静些。”

  忽听一声冷笑从身后响起:“能把天都马叫畜生的,我这辈子也就见过你一个。”

  文华惊讶地回身,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包抄上来百十来个人,看服色当是昭明城中守备军。为首的一个健朗雄壮,骑在马上比别人都高出一头来,问道:“尊使是想穿过昭明城去落霞关吗?”

  文华一听他点破了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事情要糟糕,调转马头呼啸一声催动阿张也就飞奔出去。不料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不等他冲出去,一条绳索凌空而下,准准地套在文华身上,将他一下拽到了马下。

  那将领驱马过来,坐在马背上笑着看他:“我等你好些天了,想请尊使回昭明去歇歇脚呢。”

  文华见没有逃脱的可能,索性也不再挣扎,放松全身躺在雪地里,任由几个守军过来将他全身上下五花大绑,笑道:“总不能平白去做客,连主家是谁都不知道吧。”

  那将领也笑了起来:“我叫尧允,是昭明镇骑兵总领。”

  吏轩知道即使将木菲雪从众人手下救出来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毡帐中,由自己的亲身护卫魏宾亲自守卫就有些过分了。但他也深知不如此保护,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吏轩脑中满是懊悔,当初不该为一时生气将她留在毡帐外。这里是他的军营,理应是他的城池,他的巢穴,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却因为她而不得不变成一个连休息都要全身心警惕的地方。这一切都让他走进毡帐面对木菲雪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

  毡帐内十分局促,吏轩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盆热水,木菲雪正坐在一旁用布巾擦拭身体。军中艰苦,这已经是能为她张罗到得最好的待遇了。

  魏宾点头:“辛苦,去吃点儿东西吧。”他将这人安顿好,立即再派一人前去打探。

  她脸上的血迹泥污都已经擦拭干净,袜子脱在一边,身上仅着一件中单,已经破污得看不见颜色,下摆处破损了一大块,露出一大片脚踝和小腿。吏轩看了一眼只觉怒气又往上冲,过去捉住她的脚踝问:“谁扯烂了你的衣服?”

  木菲雪却似乎对这样的强势十分惊恐,飞快地收回腿脚戒备地瞪着他。

  吏轩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布巾,拉过她的胳膊将那上面残留的泥印血痕擦掉:“被你砍伤的那两个人,砍中脖子的那个大概活不了了。还有一个是不能再拿刀了。”

  他说着朝木菲雪的面上觑去,本以为会看见她唇边露出她独有的那种似笑非笑来,不料满目入眼都是她神色中的一片凄惶。听他说那人活不了时,她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若不是他及时紧握住了她,也许就会被挣脱开来。

  “第一次杀人?”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已经了然,讥笑道:“看你下手那么狠,还以为是个老手呢。”

  木菲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默默地抽回手来。

  吏轩碰了个软钉子,微微一愣,也觉得扫兴,便站起来负手道:“我给你找了两件干净衣服,是我的,你穿会大,不过在军中一切从简,你也就只好凑合了。”

  她这次倒是没有抗拒,乖乖接过衣服,抬手时腕间铁链哗啦啦作响。她轻声恳求:“解开吧。”

  这是将她带进毡帐后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吏轩挑起了眉:“我还以为你被吓哑了。”

  她并不去看他,将脸埋在他送来的衣服中,淡淡皂荚味中夹着他的味道,让她心中终于略安定了些:“你不过就是想要羞辱我,今日种种还不够吗?”木菲雪更加担心,“五千人一战就退,这分明是个陷阱。”

  魏宾却依然镇定,笑着安慰她:“放心吧,如果咱们都能判断出来,将军自然也不在话下。”

  木菲雪脸上一阵发热。魏宾话中虽说咱们,其实只是指她。仔细想想,确实如他所说,吏轩身经百战,经验远比她丰富得多,也许别的地方她能用心智去较量一番,打仗这种事情上,却实在没有她太多置喙的余地。可是道理虽然明白,真是临事时却又控制不住,忍不住去操她根本够不着的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木菲雪自知无趣,讪讪地笑了笑,走到一边去独自站着向前面交战的方向张望。

  吏轩检阅完毕,又高声向众人训示了几句,驱马回到严望面前,这才命他上马,将帅旗仍旧交还给他,说道:“玉门军仍旧归你统领,与米元军一起听我受我节制!”

  严望知道这是轩王作为军队最高统帅认可了他这玉门军首领的地位,大声答道:“是!”

  吏轩点了点头,对严望说:“你随我来,我跟你说说前方的局势。”

  两人并驾齐驱,一起来到毡帐所在的地方,恰巧木菲雪听到了动静从毡帐中出来。她此时身着吏轩为她找来的衣物,因为太大,衣袖高高挽起,头发也只是简单束在脑后,却仍然看得出是个女子。

  严望看见木菲雪突然一愣,眼睛眯了起来。他眼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光芒,落在木菲雪身上,灼得她眼皮猛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给他们二人让开了道。但那样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突兀刺眼,即使她如此避其锋芒,也仍然满心疑虑,想了想,木菲雪索性转身又进了毡帐里。

  吏轩却因为前方有信使前来报信没有留意到两人间这短暂的交锋。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木菲雪已经进了毡帐,而严望正恭敬地等待自己的吩咐。

  魏宾等人另外搭起毡帐共两人和旗下将领议事。严望随着吏轩进了毡帐,屏退随员,走到地图跟前。

  吏轩指着地图给他看:“你看,咱们在这里,雪狼隘口就在前面五里的地方,过了雪狼隘口就是金都草原。”他说着话抬起头来向严望看去,却发现对方皱眉站在一边,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吏轩不悦,问:“严将军有什么要问的?”

  严望回过神,却不紧不慢地问:“属下有一件事想问问轩王。”

  “你说。”

  “刚才在帐外遇到的那个女人是谁?”

  吏轩皱起眉头来:“她于你无关,你可以不用理睬。”

  严望却坚持问道:“听说轩王府中有一位木娘子,不知道是不是她?”

  即便木菲雪在连城惹出了无数乱局,她终归只是轩王府的一名侍妾,不可能连偏远边镇的一个年轻将领都知道。吏轩盯着严望,目光渐渐冷厉:“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属下想问的是……”严望态度依然恭谨镇静,丝毫不为吏轩隐隐的怒意所动,一板一眼地问:“这位木娘子是不是就是当初昭明武库守备严若涵续弦的新婚妻子?”

  吏轩突然想起当初向严若涵套话时听他提起过有一个儿子在玉门军中。他握住佩刀的刀柄看着对方冷笑:“原来你就是严若涵的儿子?”

  “正是属下。”严望仍旧镇静如初,“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轩王殿下,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他看着吏轩,突然上前一步,又追问:“是轩王为了抢夺木娘子放的火?还是木娘子新婚之夜变了心要追随轩王去连城放的火?”

  吏轩听了这话心头雪亮,想起了也立部封地本就与玉门镇相重合,只怕木菲雪所说也立氏牵涉其中,是与玉门相互勾结,而非也立部私兵。他冷笑了一下,看着对方傲然道:“如果你是来为父报仇的,就都算在我身上吧。”

  “属下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并非想要对轩王不敬。”

  “弄清真相之后呢?你想怎么样?杀了我,还是杀了她?”

  “我不能让父亲冤死。更何况,无论如何木娘子是与父亲拜过堂的,算是属下的继母,于情于理属下都应该将她改适轩王之事弄个明白。”

  吏轩点了点头,笑道:“你的意思是不管真相如何,你不会放过木菲雪?”

  “轩王英明!”

  吏轩抽出腰间佩刀:“那就先看看我答不答应吧。”

  严望却一动不动:“属下仍是吃朝廷俸禄的军人,不敢对轩王不敬。轩王若认为属下有犯上嫌疑,大可以让米元铁卫将属下捆拿论罪。属下不敢接殿下的刀。”

  吏轩听出他话外之音,面色一变,再顾不上严望,飞快冲了出去。只看见十丈之外木菲雪的那座毡帐已经被一群玉门兵掀翻,几千人将二百铁卫和魏宾等人团团围住,而木菲雪已经被五花大绑,四肢分别被拴在了四匹马的身上,只要一声令下立即就会被撕裂开来。

  吏轩睚眦欲裂,一把攥住严望的领子喝问:“你想干什么?”

  登时几十个玉门军呼啦一声围了过来,纷纷抽刀指向吏轩。吏轩毫不示弱,将自己的刀架在严望脖子上,对着他冷笑:“放开木娘子和我的侍卫,否则我就杀了你。”

  严望却异常镇静,淡淡地说:“属下的性命早在想向殿下问这个问题时就已经不打算要了。”他冷淡地一笑:“得罪殿下的人,即便是皇帝也照样被拉下马来,何况属下区区一个边镇骑兵副领。我与米元铁卫诸位兄弟无冤无仇,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只待我替父亲讨回公道,便放了他们。届时诸位对我是杀是拿,在下听凭吩咐。至于木娘子……殿下心中总不会觉得我的命与她的命一样重吧。”

  吏轩暗暗皱眉,见他始终镇定自若,竟是一派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反倒大觉棘手。

  那边魏宾带着一众米元铁卫也毫不退让,各自抽刀亮剑,与身边十倍于他们的玉门军针锋相对,不肯退让分毫。听见严望这样说,魏宾大怒,呸了一声,怒斥:“你也配称属下?叛贼!你们这是想要造反?”

  严望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位是魏宾将军吧?在下在玉门就已经久仰大名。米元铁卫,天下无敌,今日有幸得见,三生之幸!”

  “幸你娘爷老子个屄!”魏宾破口大骂,“你这种阴险奸诈欺负女人的小人,我也配跟我称兄道弟?你们这群无骨孬种,有本事跟我们打,西愈男儿,以一敌百,你们两万人一起上我们也不怕!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把木娘子放了!”

  玉门军大队停在远处,这边随严望而来的都是他的亲信。听了魏宾如此大骂,各个都面色铁青,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忍不住跟米元军推推攘攘地动起手来。双方气氛本就极其紧张,米元铁卫各个心高气傲,又因为是皇室本部,向来横行江北,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腔热血都沸腾了起来,见自己人有吃亏的迹象,不管不顾地抽刀就杀了过去。

  玉门军人虽然多,却都只是寻常士兵,不比米元铁卫各个百里挑一,刚一交上手登时吃亏,不少人几个来回下来就挂了彩。严望不顾脖子上的利刃在皮肤上划下血痕,转头瞅着吏轩一笑:“轩王就不管束手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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