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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战斗爆发

碧水蓝天心柔流水

  吏闻心中疑云大起。吏千已经在米水部自立为帝,吏立自然是他身边肱骨助手。这样的情势下,米水王妃的处境无比艰难,一旦轩王平乱归来,第一个就要拿王妃开刀。这么明显的局势人人都看得清楚,米水王妃没有道理还心存侥幸。尤其是,上次吏轩要仗毙吏立,这夫妻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大到了不可能修复的地步,吏闻旁观者清,知道王妃的一腔心血都牵系在吏立身上,她所作一切都是以吏立为考虑重点。在这个前提下反观王妃不肯离开连城的举动,就只剩下一个原因:她是要在连城等吏立。

  “她哪儿来的信心?”吏闻拧着眉毛自言自语,再抬头见几个管事的人还在自己面前恭立,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只得将疑虑放在一边,问:“也立夫人在不在?请她过来相见。”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秦王特地点名要见轩王一个不受宠的夫人是怎么回事儿。但吏闻毕竟不是普通人,不说他如今的摄政王身份,即便以往,遍观千朝宗室中,也没有什么人比吏闻与府中诸人更为熟稔的了。因此这几个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连连遵命。立即有人飞奔去请也立氏。

  吏闻将吏轩信中所提的事情又想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见到也立氏进来,也顾不得礼数,目光炯炯地落在她面上,死死地上下打量。

  也立氏容貌寻常,个头却比寻常千朝女子还要高出一头去,一身金装玉裹的妆扮,面色却憔悴如残花。她见到吏闻并不行礼,只是一笑,问:“秦王殿下要见妾,有什么吩咐?”语声清冷,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孤绝。

  吏闻微微皱眉,嘴上却不失礼数:“不敢,小弟只是代兄长来问夫人几句话。”

  也立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真难得他远在前线杀敌,还不忘问我话。即便他就在这府中时,又有几次能想得起我来。”

  吏闻假装听不懂她的讽刺,尽量放稳语气说:“殿下让我问你是不是参与了米水部反叛之事?”

  “真是笑话!”也立氏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冷笑:“我是也立部大人的嫡女,是玉门草原的公主,即便品衔比不上米水频螺,也犯不着跟她同流合污,搀和到什么反叛的事情中去。”

  这回答其实吏闻已经预料到了,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我会向轩王转达。第二个问题是……”

  “等一等!”也立氏突然打断他问:“殿下要是想问我问题,为什么不直接让人来问我,哪怕是让人将我绑缚到他面前,由他亲自审问也好,凭什么让你代劳?”

  吏闻看着她,一时没有吭声。

  也立氏瞪着他等了好一会儿,一直等不来回答,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如同遭到重击,面色变得铁青,身体微微晃了晃,仿佛站立不住一样,扶着一旁的小床沿缓缓坐下,苦笑连连。

  “即便认为我参与了反叛,也不肯给我一个见到他的机会,这就是他的惩罚吗?”

  吏闻看着她,心中不忍,温言道:“一切都还没有调查清楚,轩王并没有认定什么。”

  “是么?”也立氏讥讽地看着他,“如果什么都没认定,怎么会劳动你日理万机的摄政王?他这是将我移交给你处置了么?你打算怎么做?将我锁拿下狱?还是论罪处置?”她说到后面,神色渐渐凄厉。

  吏闻微微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茶碗里漂浮着的茶梗。北方人多爱喝煮茶,茶水中添加香料,很少如清茶这样澄亮清透。吏闻注视着茶面上自己的倒影,赫然发现自己这双眼睛冷漠如冰花,即使在水烟袅袅的氤氲中,也看不出半分暖意来。

  “夫人稍安勿躁,轩王也是怕别人来问话冲撞了夫人大家难看,才让我亲自来问问。这也是殿下对夫人的看重和关照,还请夫人体谅殿下。”他轻声说着,语气不着半分真情实感,轻飘飘地将她的指控抹了过去。

  “说得真好听!”也立氏冷笑,忽而昂起头来说:“没错,就是我!”

  这回轮到吏闻愣住:“就是你什么?”

  “你不是就想问谁将那个云朝女人的事情通报出去吗?就是我!”

  吏闻皱起了眉。

  吏轩写给他的密信中只说了也立部也许会与米水部勾结反叛的事情,却没有提到木菲雪与这件事情有关。也立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吏闻不得不仔细思量起来:“你把木娘子的事情告诉谁了?”

  她却不肯上当,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谁?”

  吏闻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事本来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与我无关么?”也立氏挺胸斜眼睨着吏闻,神色中满是不平之色,“轩王是我的丈夫,那个女人却将他整个人整个心都偷走了,这也与我无关么?”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轩王内苑闺帷私事透露给自己的娘家,更不该引也立部反叛轩王。”吏闻说得痛心疾首,并没有察觉到也立氏微微一愕的神情,“他原本非常信任也立部,命我将也立军引为紧急时刻的增援之军,你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也立部?”也立氏像是没有听明白,又像是有些恍然,“原来是这样。”她冷笑起来,之前因为意外而略微涣散的眼神重又凝聚起光华:“好,就算是我背叛了他的信任,那又如何?他几时担得起我和我也立部对他的忠心。”她刻意将也立部三个字说得很重,生怕吏闻听不明白一样,神色中却都是哀怨:“我十四岁那年嫁给他,到如今已经十四年了。我这一辈子,一半时间都是他的妻子,却连见他面的次数两只手也就数了过来。我以为他忙,顾不上我们这些妻妾,他却能连上战场都带着那个女人;我以为他要雨露均沾,他却夜夜宿在那个女人房中;我以为是因为我也立部不如别人家势力强大,那女人却连来历都说不明白。甚至我忠心耿耿为他打探消息,那女人坏他多少大事,他却连一碗羊尾汤都不愿意来喝。”

  她起初尚且痛陈委屈,到后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如泣如诉,桩桩件件的不平统统倒了出来,却令吏闻头大如斗。

  “夫人,”吏闻字斟句酌地考虑该如何开口:“我毕竟是外人,轩王这闺帷中的官司说给我听不大合适……”

  “你不是来问我为什么要将消息透露给别人吗?这就是原因。”也立氏眼泪一收,冷笑连连,“我说了你却不听?”

  吏闻无奈,知道跟女人说不清这些问题,只得单刀直入地问:“我就问你,你跟也立部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是不是与米水部勾结起兵?这是不是你在中间谋划的?”

  也立氏终于弄明白了他来找自己的本意,登时愤怒起来:“说来说去,你只是关心你的轩王有米有危险,根本就不在意我被他如何冷落忽视!”

  她的愤怒溢于言表,像是随时会扑过来咬他一口。吏闻只得温言劝道:“说到底你是我的嫂子,兄嫂之间的事情,我做兄弟的也只能劝,而不能管。你放心,我会劝轩王的。你们也立氏历来对轩王耿耿忠心,我也不希望因为一个云朝女人而打破彼此之间的盟约。”

  也立氏昂首冷笑,根本不理睬他。

  吏闻有些悻然。他平生自负文武双全博闻广识,唯独对付女人束手无策。不要说吏轩内宅这些各大首领娇宠出来的女儿,就连如水这样一个侍女也照样拿她没有办法。此时才觉得轩王以前实在不容易,不但朝堂军中平衡各方势力,与各种政敌纠缠,回家还要应付这些妻妾,也难怪一个专门作对的木菲雪能让他食髓知味深陷其中。比起应对妻妾的争风吃醋,只怕还是与木菲雪斗智斗勇要来得简单明快得多。

  吏闻几乎是从也立氏面前败逃出来。一面吩咐轩王府中米元卫士将也立氏也看管起来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一边焦急地赶回自己府中,找来顾容浩传自己手令通知各部谨防也立部私兵叛乱。

  好容易忙完,刚刚放下笔歇了口气,阿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报告:“米水部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吏闻有些意外:“这么快?”

  吏风刚领兵奔赴野风陂,只怕现在还没赶到,而米水大军就已经到了,他心中重重一沉,担心吏风的人马与米水部大军遭遇,只怕凶多吉少。

  好在这几日来连城防卫准备都已经到位,吏闻按下心中不安点了点头:“走,上城关去。”

  米水部大军从鸿雁沼迂回绕路,出现在连城的东面,城东正门天玺门便成了御敌的主要战场。吏闻的车驾来到天玺门下,上官志和素依闻讯从城墙上下来迎接。吏闻摆摆手阻止他们行礼:“这些虚礼且省了,你们该做什么不需要顾我,军情为重,快去吧!”

  上官志却不肯离去,执意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秦王有重任在身,还是不要上去的好,太危险了。”

  吏闻笑道:“如果城门守不住,整个连城都有累卵之危,到那时再担心岂不是太迟了?”

  上官志讪讪笑了一下,还想再劝,倒是素依对他说:“秦王当年叱咤战场,何等英雄!这种时候身为连城百官之首,自然要临阵指挥调度人员,你就不要再劝了。”

  上官志听他这样说,才猛然醒起吏闻此来是要督战的,不禁出了一头的汗,不敢再多言,连忙招呼人用软兜将吏闻抬上城楼去。

  城下米水军在一里外的地方集结。平城地势,西低东高,东城门外更是一片缓坡向远方延伸,到了五里外高度便于城墙差不多了。吏闻命人将软兜送到城垛边上向外张望,城下无休无尽的米水军像潮水一样从远处的高坡上向下涌来,到了驻扎之地被前军拦阻,便淤积在了一处,密密麻麻,人喊马嘶,声震寰宇,气势惊人。而远处还在不断有更多的骑兵出现,不过一瞬间,从天地之间的尽头到眼前城下,就全都铺满了敌军。

  吏闻皱起眉来:“这么多人?远不止七万人马。”

  上官志也满心担忧:“至少有十万人。”

  吏闻极目远眺,只见城下敌军服饰杂糅,武器也有弓箭有弯刀,各自不同,许多人甚至身着兽皮,手中拿着长长一根木棍,身边举着树皮盾。吏闻皱眉:“还有万迟人和山里蛮人?”

  上官志点头:“这次他们是倾巢出动了!”

  吏闻长长地吸了口气,只觉胸口发闷疼痛,喘了喘才问:“吏风将军有消息了吗?”

  上官志和素依互视一眼,都缓缓摇头:“他昨日带了一万人出去,按计划应该今日正午抵达野风陂,可是现在米水军就已经到了城下,我们都担心是凶多吉少。”

  吏闻点了点头,镇静地吩咐:“下令全城戒严,关闭坊门,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素依将军,你带人会同连城司卫监去各坊征调青壮年男子做守军后备,大坊一千人,小坊七百人,命武备司库发放武器,在各坊与城门间值守,万一城破,负责保护坊中妇孺财物。”

  素依和上官志面面相觑,还没有开战,就想到城破后的处置,这如果传出去未免会助长士兵畏战情绪。吏闻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心中的疑虑,轻声道:“我们的消息有误,敌人远多于我们,如果没有援兵,连城失守是迟早的事儿,不如早作准备,有备无患。”

  “可是我们是有援军的呀!”上官志不甘心地说,“还有轩王和其他人!”

  吏闻态度依旧平和:“我们的守军人数不够,必要时只能用上他们了。”

  素依点了点头,不再有异议,领了军令下城去执行。

  吏闻招手让两个士兵将自己扶着站起来,转身背靠在城垛上面向着城墙上已经结队的守军,大声道:“诸位将士们,今日是大统元年元月初十,陛下登基不足七日,便有叛军兵临城下。本朝开国九十七年,连城从未有过今日之危,连城禁军也从未面对过今日这样的大敌,你们怕不怕?”

  士兵们回答:“不怕……”

  声音却有些稀稀落落犹豫。千朝内军士兵皆从西愈诸部良家子弟中遴选出来,立国近百年,这些士兵大多数生长在连城京畿富庶的地方,不似各部私兵在草原上拼杀出来,也不如外军各镇守军能征惯战,许多人年龄不满二十五,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战场。这也是吏闻最担心的,虽然他们铠甲鲜明,武器精良,也正当最勇武壮实的年龄,却难免会有畏战之意。

  吏闻笑了笑:“不怕吗?大概是骗人的!我从十五岁上战场,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你们若是现在问我怕不怕,我也不敢说不怕。会害怕是人之常情,这世上没有不懂畏惧之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目视着他,满面迷惑。

  “因为不懂畏惧的人,都死了。”

  士兵中响起一片笑声。之前紧绷着的情绪略微缓解。

  吏闻继续说:“只有懂得害怕了,才明白怎么对付害怕。我最怕敌人的刀,因为我的腿就是这么被砍断的。”

  又是一阵笑。

  “所以我每次都让他们去砍我的左腿,因为这条腿不怕再被砍断一次。”

  众人大笑。吏闻静静地等着,等笑声渐渐落了下去。

  “但是我们身后的连城不像我这条腿,没了就没了,不怕人家再来伤害。连城里住着我们的妻儿父老,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你们害不害怕自己的家园被毁,亲人被杀?”

  “怕……”虽然仍然有人不愿意承认心中的恐惧,但还是有不少人回应了吏闻的问题。

  “如果我们守不住这里,被敌人破门入城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有谁知道?”

  一片寂静中,有个士兵怯怯举手:“有人说,来的是先前的陛下,会将我们当做叛军处置……”

  士兵中见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吏闻皱眉,蓦地推开扶着他左手的士兵向城下一指:“那么你们可以仔细看看清楚,来的不只是米水部的骑兵,也不只是逆贼梁国公,来的还有万迟人和山中蛮族。万迟人和蛮族你们即使没见过,想必也听说过,他们专门掠夺财物,奸淫妇女,将人煮炖食用,这是你们愿意见到的吗?”

  众人因他的话震惊,齐声响应:“不愿意。”

  “我说过,连城和断腿不一样,腿断了就没有了。但连城不一样,一旦失陷,城中之人面对的是无休无止的屠城蹂躏,连城不会消失,但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被焚烧掳掠奸淫,你们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形吗?”

  众人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不愿意!”

  “你们怕不怕看见这样的情形?”

  “怕!”

  吏闻语气更加激越:“是害怕自己受伤死去,还是害怕连城失守亲人落难,你们自己选。我再问你们一遍,城下敌人是你们的五倍之多,你们每个人都要冒着箭雨去拼命,每个人都会死,但你们的家园会被保全,亲人能够活下去,你们怕不怕?”

  “不怕!”众人齐声回答,声遏行云,震得墙上插着的旌旗不停抖动。

  城下敌军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吼声,开始缓缓地向前进发。十万匹马一起向前,蹄声如雷声滚滚,大地开始颤抖,烟尘雪屑腾起,从墙头望下去,之间一片茫茫雾气翻滚蒸腾,雾中人头攒动,喊声震天。

  吏闻向城下看了一眼,转向面前的士兵们:“好,该如何御敌你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只要做到你们平日所做,抵挡住敌人的进攻,记住你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坚守到援军到来就行。”

  上官志举起令旗:“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众人散开,各自张弓执箭,等候号令。吏闻扶着城垛看着下面烟尘滚滚向这边靠近,伸出手:“弓!我来射第一箭。”

  上官志立即将手下的弓箭送到吏闻手中。

  吏闻命人将箭点燃,独腿支撑身体,拉满弓瞄准敌军最大的一面旗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者。他果断放箭。弓弦发成一声弦响,火箭飞了出去,笃得一声钉在了旗杆上,大旗应声而落,一簇火焰顺着旗杆燃烧到了最高处。敌军显示蓦地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

  城墙上也爆发出欢呼声。

  吏闻回身高举手中长弓,喊道:“弟兄们,保卫家园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动手吧!”

  登时成千上万支火箭从城墙上飞下,落在下面敌军的树皮盾上,身上,马上,燃起一片火海。

  然而十万人实在太多,这些攻势根本不足以阻挡敌军的脚步。被火箭射中的人很快被后面涌上来的骑兵淹没。地方毫不犹豫地反击,用巨大的地弩和投石机对城墙上的守军进行反攻。上官志果断下令,将早已烧滚的桐油兜头泼下去,最接近城墙的一批敌军被烫得满地哀嚎。

  城墙上下瞬间变成了将人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修罗场。

  吏闻扶着墙垛低低喘了口气,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一箭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独腿站立太久,浑身都酸痛得不停颤抖。他推开身边的人,催促道:“去杀敌,不要顾我!”

  上官志给吏闻准备的座位在箭楼下,距离他的位置还有十来步远。吏闻向前跳了一步,腿上却酸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就要摔倒时被人搀扶住。

  吏闻发怒地推开来人:“去杀敌!不得擅离位置。”

  那人冷冷地说:“我的位置在你身边。”不顾他的推拒,毫不客气地将他强行搀扶起来。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吏闻心头猛地一跳,却异常任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她。然而到底没有再抗拒,任由自己被那人几乎是劫持到了座位旁坐下。

  对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汤碗塞到他手中,冷冷地说:“喝!”

  吏闻无可奈何,这才看过去。如水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面带怒色瞪着他,“看什么看,快喝!”

  吏闻心头微微一暖,便不再分辨,乖乖将那一碗参汤喝了下去。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渐渐缓解了他浑身的酸软疼痛。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出声,半天只能叹息,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怎么还是没走?”

  战事越发激烈了起来。敌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百年老树的树干做攻城锤,冲着天玺门撞去。那树干足有十人合围粗,饶是天玺门已经提前加固,仍被一下一下凶猛的撞击震得整个城墙都在微微发颤。箭楼斗拱上的灰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入吏闻手中的汤碗里,他看着怔了怔,无奈放下。

  吏闻高声吩咐:“还有滚油没有,去泼那些攻击城门的。”

  上官志纵马在城墙上来回逡巡指挥,正好听见这话,蓦地勒住马朝吏闻望了过来:“滚油用完了,正在烧。”

  吏闻想了想:“那就用冰水。”连城正处严冬最冷的时候,一桶冷水泼出去几乎立即就结成了冰,变成冰屑纷纷落在底下攻城的人头上,丝毫不起作用。听了汇报,吏闻皱眉叹气:“天气太冷了,浇滚水。”

  于是立即有人用军中做饭用的大锅烧了一锅水抬过来泼下去,水雾登时在半空弥散开来,滚烫的热水到了下面也变得冰凉,恰恰来得及将几个敌军浇得湿透,瞬间又结成了冰。敌军的攻势因此略缓了片刻,立即有人上来替下原先的人,继续撞击城门。而城墙上滚水烧起来却跟不上这样的速度。

  吏闻叹了口气:“他们的人太多了。”

  因为他行动不便,索性让如水去城边观察战况再来回报。起初如水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却被他捉住手紧紧握了一下,沉声嘱咐:“那边危险,你躲在城垛后面,不要被流矢所伤。”

  如水愣了愣,拒绝的话倒不好再出口,咬牙抽出手奔过去查看,过了片刻回来报告,敌军的地弩开始发威了。

  米水部与万迟都以骑兵为主,攻城其实并不再行,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是百余架地弩,需要寻找开阔平坦的地方三人合力将手臂粗的弩箭射向城墙上。也不知这些地弩是从哪里来的,起初用起来三人配合尚不能配合得当,一场仗从正午打到黄昏,无论如何也练出了默契,配合得圆转自如,弩箭如金耳湖中惊飞的水鸟纷纷飞向城墙墙头。

  地弩威力巨大,守军士兵纷纷中箭,有人被同袍抢夺回后面,才发现弩箭竟然透体而过,各个身体上茶碗大的窟窿,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眼看一个个都活不了了。上官志便亲自执剑挨个给他们痛快。如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忍不住想要跳出去阻止,却被吏闻死死拉住手腕。如水对他怒目而视,喝道:“你放手,他在杀伤员!”

  吏闻目中通红仿佛要透出火来,语气却仍然温和:“这是西愈人对勇士的敬意,你别乱来。”

  如水愣了一下,冷静下来,目中含泪,微微颤抖。吏闻有所察觉,低声说:“你先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水冷笑:“我要去哪儿用不着你管。”一面说着,冷冷抽出手,向旁边走了两步,却不肯再走远。地弩继续无休无尽地飞上来。随着阵地的推进,地弩也离城越来越近,城墙上靠近女墙一侧也频频受到攻击。如水正对着吏闻怒目而视,突然吏闻不顾一切地向她伸手把她猛地拽到自己身上,一支弩箭就从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擦着她的后脑飞了过去,如水头上包头的布巾被打飞,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登时露出女儿本貌。惊得四周将士惊讶万分地瞪着她看。

  如水恼怒地将头发匆匆在脑后挽起,从下摆撕下一幅布来裹在头上,继续将头发包起。假装对各种诧异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低头冷冷瞥了吏闻一眼,已经大好主意只要吏闻面上有任何异色便要翻脸。不料吏闻却仿佛压根没有留意到她有过失态的瞬间,一旦等她能够自己站直,立即松手,目光紧盯着前方战场的上方,口中吩咐:“弩箭好像停了,你去看看。”

  如水便冲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只见下面人群涌动中向两边分散开,露出一条长线向城墙上荡了过来。她起初有些迷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那一条长线从半空一直荡到她的眼前,惊得她赫然后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从城下一直搭上了城头的梯子。城头守军也已经发现,纷纷过来顺着梯子向下射箭。如水最初惊骇过后,冲过去向下看,果然看见无数敌军正沿着梯子攀上来。虽然守军箭落如雨,敌军纷纷中箭跌下去,但很快就有人顶上来,冒着箭雨眼看一路就要攀到顶。如水大喊:“还等什么,快推梯子!”

  于是如水与几个人一起合力,将梯子向下掀去。高耸入云的梯子,裹挟着上面几十个敌军失去重心,重重地拍入下面的敌军阵营中,激起雪屑烟尘半空飞舞,马惊得长嘶跳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下面敌阵中一片大哗。守军众人哈哈大笑,彼此击掌庆贺,也有人过来在如水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以示嘉许。如水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咧嘴笑了笑。

  突然旁边响起惊呼声来,他们两旁的城墙上不知何时也被梯子搭上。如水趴在城墙上向两边看,至少有几百架梯子同时出现,成千上万的敌军正在攀梯子而上。无数的守军纷纷放弃对城下射箭,转而攻击云梯。但云梯多得数都数不清,这边刚推下去,很快又会被竖起来,而与此同时攻城锤扔在坚持不懈地攻击着天玺门。城墙上震感越来越强烈,屋檐上的冰溜子被震得纷纷跌了下来,有些人躲避不及,被冰溜子扎伤。吏闻高喊:“如水,回来!”一条冰溜子跌在他的肩膀上,冰锥的尖头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如水这才发现这边的危机,连忙冲过来将吏闻护住,冰溜子掉下来砸在她的背上。吏闻拼命拽开她怒吼:“你干什么?疯了!扎到后心你就别活了!”

  如水顾不上理他,用力将他的胡床向后拉,躲开纷纷跌落的冰锥,说:“他们要攻上来了,拦不住了!”

  吏闻一愣:“别说丧气话。”

  如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回身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来握在手中:“人太多了,杀不完挡不住,他们会攀着梯子上来!”

  吏闻皱眉:“你拿刀干什么?你会打仗吗?”

  “我会拼命!”她咬着牙说,一边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挽了一遍,“我决不让人伤到你。如果有人敢过来我就拼命!”

  吏闻看着她怔了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顾一切,沉声道:“如水,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打断他的话:“你不过还是要说一些让我先走的废话。我走过了,走不了,离不开,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战场上,要死我跟你一起死,但是我不走……”

  “我不是……”他试图说下去,却再次被她打断。

  “我是!不管你要怎么对我,要骂我打我气走我或者把我关起来让我绣花,都等打退了敌军再说。只要敌军一天在这里,我就一天不会离开你。”她一口气地说完,才留意到她大胆直白的言辞已经惊得他反应不得。“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你的人带你下去,我可背不动你。”

  吏闻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极大,攥得她手腕生痛,不得不扭头看着他。

  吏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怕,有我在。”

  如水愣了一下,跺脚:“谁怕了!”

  吏闻已经顾不上她了,一连串地下命令:“桐油熬好没有,浇下去,不管多少都浇下去,用火烧。用冷水浇墙面,水结成冰他们站不稳。将士们,抽出你们的刀,准备迎敌!”一边说着,吏闻一把将如水手中的刀夺了过来,横在身前:“连女人都上城墙了,弟兄们,你们好意思打输这场仗吗?”

  城墙上的守军哈哈大笑,齐声道:“绝不能输!”

  立即就有人按照吏闻的吩咐将滚烫的桐油顺着梯子兜头浇下去,烫得下面敌军鬼哭狼嚎。有人将火把扔下去,登时火势顺着沾满了桐油的梯子熊熊燃烧起来。守军士气大涨,如法炮制,很快烧毁了七八成的梯子。即便剩了十来架梯子没来得及处置,上来百十来个敌军也立即遭到久候在墙边的守军围攻,几乎连站稳呼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剁成了肉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当最后一架云梯被烧毁的火光黯淡之后,敌军的攻势终于暂时停了下来。城墙上下都弥漫着焦臭血腥的味道。奋战了大半天的士兵们也已经十分疲惫,纷纷扔了手中刀剑,彼此依偎着就地坐下休息。伙头军们趁机抬着肉羹汤饼奶茶浆酪上来将吃食分发给将士们。有人不满地问:“酒呢?我们要喝酒!要最好的黍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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