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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感慨

碧水蓝天心柔流水

  吏轩先是一愣,猛地勒住马,风声蹄声立时间都消弭无踪,让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她的话声:“你说什么?”

  “如果你的米元军遭到伏击而你不知道,现在你去金都草原就是自投罗网。”

  吏轩拧起眉来,细细思索,一时不吭声。

  “现在米水部夺取了连城,万迟人不可能只出马匹相助,这样他们得利太少。如果他们听说了连城陷落的消息,会不会袭击金耳湖的米元部?”

  吏轩点了点头:“会!”

  木菲雪心往下沉:“但他们如何得知消息呢?”

  “米水部进入连城会向他们报讯。”吏轩抬起头来向四周围警惕地张望,“万迟人习惯五十人一队沿途传递消息,这是通向金都草原的必经之地……”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啪的一声弓弦响,破空之声嗖地传来,吏轩将木菲雪的头往下一按,自己伏在她的身后:“小心!”

  一名米元铁卫中箭跌落马。其余米元铁卫立即分散开来,将吏轩这匹马护在圆心中央:“有埋伏,保护将军!”

  弓弦响如琵琶,瞬间箭如雨至,吏轩与米元铁卫们各自挥刀挡落飞矢,有人张弓回击,无奈箭实在太密,弓还没有张开,身上便中了三四箭跌落马下。吏轩看准方向搂着木菲雪从马上跳下来,以马身做屏障,将她按着趴在地上:“别起来,小心!”他左手执刀冲了出去。

  木菲雪趴在地上,耳边听见全都是刀剑互砍金戈相交的声音,万迟人喊着她听不懂的话越逼越紧。吏轩呼喝剩下几个铁卫三人一组,与对方搏斗。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突然有人摔倒在她面前,是个米元铁卫。木菲雪手脚并用爬过去查看,不料横刺里一把直刀伸过来直插入铁卫的胸口。木菲雪大惊,抬头看见一个满面胡须的万迟人正举刀要向她砍来,却似乎发现她是个女人,大感诧异,腾出一只手拽着她的前襟将她拎了起来。

  木菲雪拼命挣扎,抱着那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对方吃痛推开她,又横刀扫了过来。眼看再也躲不开,木菲雪闭上眼咬牙朝地上滚倒。预期的刀却没有临头,她睁开眼,只见一柄弯刀透胸捅死了万迟人。她赶紧向旁边爬开,弯刀抽了回去,万迟人倒在她的身边,鲜血又溅了她一头一脸。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被喷了一脸的血,木菲雪自觉已经麻木,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遮住视线的血迹抹掉,支撑起身体这才看清救了她的就是吏轩。

  她松了口气,从心里到身体都松了松。果然如他所说,他们总是要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才能放下彼此的骄傲戒备,共经患难。她无声叹息,勉力要站起来。

  “趴好,别到处乱跑!”他皱眉呵斥,伸手去按她的脑袋,突然发现她望着自己的身后面色大变,心知有异,连忙回身,不料迎面一柄直刀刺了过来。吏轩的位置正挡在木菲雪的身前,知道如果自己闪躲开她就会被刺伤,电光火石间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直刀已经猛地刺入他的腹部。

  木菲雪尖叫了一声,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的血顺着刀身流了出来,小溪一样跌落,将身下雪地砸出一个小坑,汪了一滩。血是温热的,瞬间融化了冰雪,丝丝缕缕向周围渗透。木菲雪死死瞪着那一小滩血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要盯着它看,为什么雪地上平白会出现这样的一滩东西。直到她恍惚地抬起头,看见雪亮的刀身,并且顺着刀身看见了吏轩的身体。

  吏轩低头皱眉看了看插入自己腹部的刀,好像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被刺中,他看了眼手上的血,抬起头望向万迟人,冷冷咧嘴笑了一下,满是血污的脸扭曲出一种诡异的杀气,左手突然奋力挥刀,弯刀抹过对方的咽喉,一飙血飞了出来,箭一样冲向天空,又唰地一声重重砸在雪地上,将雪地砸出一串深红色的坑。那人双目圆瞪,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惊恐地去摸自己的咽喉,被那里的巨大伤口惊住,像是要低头去看,整个人却失力向后颓然倾倒,手中的刀随着身体的倒下后撤,从吏轩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吏轩只觉得一阵凉气袭入腹部,身体里全部的力量都从那里的伤口流失掉。他低头去看,只看见一片殷红,染得自己双手温热了起来。吏轩茫然地抬起头向天空眺望,天空是从未见过的褐色,朵朵血红的云漂浮其上,仿佛天界之火悬在头顶,随时准备霹雳而下,毁灭众生。他有一瞬间几乎要笑了起来,就到这里了吗?难道就到这里结束了吗?不甘心啊,他还要去找回他的米元军,夺回他的连城,还要守护木菲雪,他的木菲雪。

  他转过身,看见木菲雪朝自己这边扑了过来。一切都变得清晰而缓慢,他能看得清她的发丝从脑后展开,飞扬在半空,被阳光照耀得一片灿白。吏轩突然心中充满遗憾,他从没见过她银发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木菲雪,他从没有得到她坦诚相待,以自己的真面目相对过。就再也看见不见了么?他有些伤感,力气流失殆尽,只能低头捂住自己的伤口,双膝渐渐无法支撑身体,他却还在等着她。在她终于触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跪倒在地上。

  木菲雪一把接住他,顺着他身体的重量一同跪倒,让他的身体向前倾靠在自己身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他,双臂环绕在他的身后,将他紧紧抱住。他腹部不停涌出的血很快染透了她的衣物,温热而潮湿,触目惊心。“放手……”他轻声说,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在做梦:“快跑,向西,别停,一直向西跑,到红柳树下……”最后几个字已经无力出声,他深深叹息,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木菲雪拼尽了全力想挽留住他,然而终究连相拥的力气也随着鲜血流尽,他向后倒下,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放开她。

  木菲雪挽不住他,眼看着他向后倒下,觉得仿佛那一刀是戳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她俯下身去不肯与他分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在尖叫,双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死死压在了吏轩的伤口处。这伤口与胳膊上的箭伤不一样,她仿佛看见了阿非胸前那个致命伤,也是这样不停地向外冒着血。她徒劳地想要把血堵回去,却只是令双手浴血,毫无功效。

  吏轩愧疚地看着她,一阵阵发冷的身体丝毫感觉不到伤口疼痛,心却因为看见她惊恐失措的神情而剧烈地揪痛了起来。他皱着眉想要安慰她,一张嘴口中涌出一大口血来。木菲雪惊得想要尖叫,却愕然住了声。她狂乱地捂住他的嘴,见腹部血流不止又慌忙去堵下边的伤口,手忙脚乱,全然没有了分寸。

  吏轩将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在了她的手臂上。满眼的血色因为她而褪却,似乎有什么清洗了他的混沌。吏轩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了跌落在他脸上洗去他深重血污的,是她的眼泪。

  吏轩长长叹了口气,突然间之前所生一切遗憾都烟消云散。原来她的眼泪能洗涤一切的烟尘,让他在死前灵台清明,看透她的所有虚饰和伪装,看穿她遮挡在世人面前的面具,在这一刻看清了她的真心。吏轩微微地扯动笑容,失力将头埋进了雪地里。

  那一日她穿过驿馆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却从未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搬弄是非,暗度陈仓,暗助政敌,颠倒乾坤。她从不向他妥协,甚至不肯在床笫间向他服软,可他却对这样坚硬狡猾骄傲的她不能自已地沉迷。他一生征战沙场,宦海沉浮,却从未想过会这样死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然而有了她的眼泪,即便是千刀万剐,他也觉得甘之如饴。原来枉称一世英雄,终究难过美人关。他心头无比畅快地自嘲,身体渐渐放松,想要愉快地合上眼睛,留她一个人去伤心难怪悲痛,即便不舍也知道她会努力坚强地活下去,毕竟她的目的达到了,她要找他报的仇了解了。尘归尘,土归土,她可以放下这一段了。

  她的呼唤声渐渐遥远,天似乎黑了下来,他准备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却恍惚发现她脑后的光线闪动了一下,一个万迟人冲了过来,举刀向木菲雪的后背砍去。吏轩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推开她,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突然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举起刀时,狰狞的脸上随着肌肉竖起的眉毛。刀刃反射着阳光,刺痛他的眼,他突然警醒,他还不能死!不是现在!

  吏轩咬紧牙关,像是从抽动的血脉中又找到了最后一丝力量,抱着她奋力向一旁滚开。

  刀落了下来,夹裹着杀气滚滚的寒风,斩在雪地里,雪屑四处飞散,落在皮肤上生生作痛。吏轩一边庆幸一边懊恼,还不能死,死了谁还能保护她呢。万迟人的刀没有停歇,继续向他们砍来,他却再也没有力气了。他听见自己含混费力地在她耳边说:“木菲雪,不想死你就得反击。你不是杀过人了吗?”

  木菲雪浑身一震,脸颊边尽是他说话时口中喷溅出来的血痕,她却不愿意去擦拭。她知道吏轩说得是对的,眼下惊也惊过了,吓也吓过了,连眼泪都流过了,木菲雪不是坐着等死的人。眼看第二刀砍了过来,她奋尽全力将吏轩推开,自己就地滚向另一个方向,伸手去抓他落在一旁的刀。

  万迟人的目标显然只是吏轩,那人挥刀追着他过去,木菲雪两手举着刀冲了上去,一把将刀尖捅入那人的后心。万迟人愣住,似乎想要回身,木菲雪死死握住刀柄不放,向前扑倒下去,用身体的重量将刀更深地捅了进去。

  吏轩躺在一旁看着她疯魔一般一刀又一刀地将万迟人后背捅得稀烂,看她的面孔被更多的血玷污,看她咬着牙瞪着眼一脸狠厉的模样。她双目通红,表情狰狞,浑身上下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被血黏在脸颊上,宛如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他却忍不住骄傲地微笑,他的木菲雪此刻在他眼中美若天仙。

  张信在梦中翻了个身,抱住身边那具温软的身体,闭着眼蹭过去在她身上一点点吻着。她被他闹醒了,带着梦中未及消褪暖意娇慵地嘤了一声,翻身想要避开他的骚扰,他却不肯放手,口中喃喃唤着:“阿丫,阿丫……”话音未落,他自己倒先惊醒了,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天光瞪视身下的人。

  知雪被这一声阿丫彻底从梦中惊醒,眼中迷蒙睡意登时消弭无形,惧意涌了上来,还未到达面上便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她隐藏起自己全部的情绪,冲他咧嘴笑了笑。

  张信皱眉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兴致全无,翻身坐起,满心烦闷地说:“不会笑就不要假装笑,比哭还难看。”

  知雪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也迅速坐起来扯过衣物背对着他穿上。

  张信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歉疚,伸出手去想搭上她的肩头,到了半途却又顿住。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害怕看见知雪的眼睛。那双眼睛如今变得幽深无底,仿佛所有的光亮都是依靠外界所反映的,她自己没有一丝的情绪会显露在外面。她在想什么?看着他时心中是恨是惧,抑或是别的情绪,他捕捉不到。

  张信惯来自诩城府深沉,却也不得不在这样不可琢磨的目光面前却步。

  两人寂然无声地各自穿好衣服,张信又在榻边坐了片刻,说:“今日入宫,可记得要如何说?”

  “嗯。”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张信觉得烦闷,起身向外走:“我让柳二娘来帮你收拾。”

  知雪掩着衣襟一直等到他出去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自那日被太后数落了一顿之后,她自己也有所醒悟,知道没有人会帮她,即便是柳二娘也不会白白地伸手将她救出去,她总得做点儿什么。太后教会了她不能一味任性地等着别人赐予,要懂得用自己所有的去换取想要的。知雪懂了,便不再抗拒张信。但太后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在交易中表现得乐在其中。好在张信也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喜欢,只要不拼死挣扎每次弄得一身伤,就已经觉得让她去见太后大有助益了。

  柳二娘端着水盆进来,见知雪已经穿好了中衣下地,也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你看这样多好,少吃多少苦。”

  知雪抱着胸抖了一下,低声说:“我觉得脏。”

  柳二娘叹气:“谁不脏呢?哪里有人能清清白白地活一辈子?你倒是说出一个来。”

  知雪一怔,张了张口却连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混沌世间,本就不是为清白的人准备的。”……“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命,如何做得了无瑕白玉。”仿佛很早之前就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她却置若罔闻,只觉旁人都是和光同尘随波逐流,她曾经那么骄傲,心中暗自坚定地想,绝不随风沦落。

  没想到一样是在泥坑中打滚,有人是自己在里面趟出条路,她确实跌跌撞撞几乎溺死在里面,终究谁也免不了一身泥污。值不够……

  “我觉得我比别人都脏。”仍旧是无法释怀,她执拗地在心中轻贱着自己。

  柳二娘垂首看着她,静了片刻去取了进宫的衣裙来:“更衣吧。他让你如何跟太后说?”

  知雪难堪地咬了下嘴唇,才说:“他说如果太后喜欢,就让我留在身边多待几天。”

  那日太后命人将知雪送回张信府时交代了人传句话给他:“若是不好好待知雪,小心得罪了旧人。”当时知雪并不在场,只是后来听人说,张信因为这句话发了好大脾气,将书房中瓶盏笔墨砸了一地。当夜来找她时,却的确温和了许多。

  太后专门遣了宫里的车驾来接知雪。这一回太后没再为难她,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手叫她坐下吃饭。一路也没有旁的话说,无非闲聊了几句让她不要惹张信不高兴,如今张信尚未正式娶妻,她若是伺候得好,太后可以想办法给她认个义父,将身份抬高,嫁给张信做正妻。知雪听得如同油煎火熬一般,终于忍不下去,将筷子放下低声道:“让我嫁他,除非我死!”

  太后也变了色,瞧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道:“原来你更喜欢他如今这样将你当做个玩物。”

  知雪诧异地抬起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太后声色俱厉:“既然已经失了身,便应该尽量为自己争取些好处,张信好歹是文山侯世家子弟,他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声音响亮,理直气壮,引得宫中服侍主人都朝知雪望过来。知雪羞得抬不起头,心头激愤欲焚,却不敢反抗,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吭声。

  太后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忽而笑道:“我知道了,你还等着文华是不是?”她叹了口气:“你呀,该说你什么好?即便文华回来不嫌弃你,仍肯要你,你斗得过秋兰吗?文华可能停了秋兰娶你做正妻吗?没错文华是对你好,可你也不看看他对你的好带给你什么?如果不是他,你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知雪张了张嘴,明明知道她的话不对,却又无法反驳,只能一味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太后说到了这一步才缓了口气,和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急,这种事情要徐图缓进,你回去仔细想想便知道我是为了你好。知雪,这世上真正能为你打算的人,除了你自己,也就是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了。别人都不在,也就只有我了。知雪,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知雪眼眶湿润,只觉心头一片晦暗,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将眼前这片锦绣繁华的毒打破。文华是她唯一的希望,太后却要将这希望彻底打碎,要将她永远围困在张信那个毒蝎窝中,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知道绝非太后所说为了她好。

  “不用想,我不会答应。”她冷冷地说。无法再假装一直以来的忍耐和刻意的卑屈,蓦地站起来颤声说:“我不知道你跟张信有什么样的交易,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让我嫁给张信,但我不会答应。决不答应,让我嫁给他,我宁愿去死。”

  “死?”太后也不恼,冷冷笑了笑:“说得好像有多容易似的。真那么想死,你怎么现在还活着?当初他把你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不是都没死么?知雪,说话要想让人相信,总得做出来给人看,嘴上说的不算的。”她似乎也说得累了,摆了摆手:“罢了,这事儿现在不急,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告诉你一句,你那心思不可能实现。若是不信,你一会儿随我出门去看看便知道了。”

  知雪不明所以。在太后面前也轮不到质疑,只得闷闷地由着太后宫中侍女们摆布,一时收拾妥当,太后也着了外出的服饰,带着她出了居延宫蹬车。太后今日并未用专门的翟车仪仗,只是一驾轻便的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向东飞驰。知雪坐在车中不辨方向,见太后瞧着她似笑非笑,心头更加郁烦,不愿与她目光相交,只是一味扭头去看缀在车帘上的凤鸟络子,随着车身晃动,一摇一摆,振翅欲飞。

  太后忽而轻笑:“知雪,你还记得张五吗?”

  知雪一怔,转过头来。太后自贵身份,从不肯谈论以前的事情,即使刚才游说她也不过说从小一起长大,根本不提从前的身份。然而张五不一样,张五在她们所有人的记忆里是一个无比特殊的存在,提到他必会令她们想起身为侍女的那段日子。知雪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吭声。

  太后却继续说:“情之一物,浅尝辄止就好。陷得太深难免生出执念来,执念就是无边苦海,陷得越深越无法超生。然而却又没有人能真正如愿所尝,即使连秋雪那样的人都不能,你又何德何能,能心想事成呢?”

  知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恨恨地说:“我……不甘心……”

  太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了,到底还是年轻,心气儿到底比我们这些过来人高些。”

  她说我们,知雪却不知道这我们是指谁,仔细想了想大概是连秋雪秋兰这些人也算了进去,不禁心头寒凉若水,知道她说的并没有错。

  一时马车停了,太后似乎心情奇佳,竟亲手牵着知雪下了车,笑着问道:“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知雪抬头看见眼前大门的牌楼,一怔,登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就在文华临去北方之前,带着她到这里登高远眺,互白心意,令她从此倾心相与。那一夜风清月明风光旖旎仿佛也不过是二十天前的事儿,此刻故地重游,却恍如前世,她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再也不是当初在文华怀中婉转相依的天真少女了。

  “你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知雪颤声问,自觉无颜再踏入这园子一步。

  “自然是看戏咯。”太后咯咯地笑着,拉着知雪进去。她自然不会带知雪再去爬那座山,进了门直接拐上一处游廊,左折右拐,一会儿来到一处廊屋,里面已经有人升起了炭盆,倒是十分温暖。

  窗外零星开着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在柔软枝条迎风款摆,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迎来春回大地的日子。知雪望着那花,一阵恍惚。

  太后拉着她在窗边坐下,笑道:“就是这儿了,一会儿千万别出声。”

  此处地势开阔,窗外疏落几棵杨柳浅浅笼着一层介乎黄绿之间的烟气,外面便是水面。天气渐渐回暖,几只野雁从水面上轻盈划过,仿佛在平滑的丝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折痕。

  一时看见有人过来,到了近前才看得清楚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知雪曾经远远见过远西王两次,所以立即认了出来,有些不明所以地朝太后望去,果然见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瞧着外面,不知为什么,知雪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寒。

  太后与远西王的关系尽人皆知,照着知雪所想,即算两人之间没有真情,好歹同床共枕了这些日子,起卧行止皆如夫妇,彼此又都是冒着世人大不韪的眼光在一起,总还是有些休戚与共的利害关系。没想到此刻见太后看远西王的目光,却分明冰冷若寒潭一般。

  “你看什么?”察觉知雪异样的目光,太后瞟了一眼她,冷笑了一下:“别急,一会儿就有好戏看。”

  正说着,听见外面远西王朗声笑道:“子衾今日倒是准时。”

  知雪心中一跳,见到张信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后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他们这次见面可多亏了你。”

  知雪知道这大概是自己向太后所禀张信意图截杀文华的消息传到了远西王的耳中。她心中一喜,恍然大悟,感激地朝太后望去:“原来你还是要帮文华的。”

  太后抿嘴不言,在她脑后轻轻揉了揉,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知雪也顾不得细思这举动中的含义,只觉得心头压抑的许多阴霾散去不少,忙转头去听外面两人说话。

  张信皱眉负手,见了远西王并不行礼,只是问:“殿下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你们张家的旧宅,我以为子衾喜欢到这里来。”

  张信不满地哼了一声:“听说这宅子已经姓了文。张彬良家自来不睦,整个水城都知道,殿下倒没听说过吗?”

  远西王笑了起来:“子衾这是怨我呢。你放心,这宅子我都不敢占为己有,文华没有那么大的心。该是你张家的,一根草都不会少。不过是眼下局势复杂,子衾你自己也颇有些麻烦缠身,咱们俩人之间的来往不好太过招摇,无非是让烛明替你保管而已。”

  张信冷笑了一声:“殿下真是思虑周全。”

  远西王听出他语中的讥讽味道,不以为意地微微一哂:“子衾啊,今日请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向你问清楚一件事。”

  “殿下请问。”张信自始至终笔直地站在原处,目不斜视,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远西王无奈地摇头:“子衾啊,你这人其实为人做事都要比文华像样的多,就是性子太倔,不如文华随和。”

  张信侧目看着他一言不发,甚至连嘲讽的意味都没有,却令远西王没来由地一阵尴尬。他干咳了一声,也就不再兜圈子,直接问:“听说你要在半路截杀文华?”

  知雪不由自主攥紧了自己腿面上的裙子,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竖起耳朵听张信的回答。

  “殿下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张信一口否认。

  “子衾啊,我选在这里问你这事儿,不是想听你这些话的。这里没有外人,就你和我,你看,我连一个文近卫的人都没带,你还信不过我吗?我问你这事儿,并非要为难你,只是不希望水城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却蒙在鼓里。你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在百官和宗室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言?”

  张信躬身一板一眼地回答:“回禀殿下,确实没有此事。我与文华虽然素来不睦,但同朝为官,又共同执掌水城京畿宿卫,彼此多少还是有些点头之交的,何况当初秋雪作乱,如果不是我来向殿下陈清原委,只怕文华如今已经被秋雪的谗言所害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论起来,我好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有什么道理当初我救了他如今却又要费工夫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害他?殿下切莫听信谗言,若因此引得百官臣工人人自危猜疑,只怕才会中了奸人的计策。”

  他一顿长篇大论说的远西王面色发青,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听信谗言不辨是非了?”

  “殿下英明睿智,自然不会不辨是非。”他如此说,状似谦卑,实际上却暗指远西王确实是听信了谗言。

  知雪惊讶不已,不由自主回头朝太后看去:“怎么会这样?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说这是谣言!”她满心迷惑。

  太后微笑起来:“那不更好么?你的文郎不就安全了么?”

  “不可能!”知雪思虑片刻,果断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是我亲口告诉他的,文华从千朝回来就会是他的死期……我看见他那样的眼神了,他当时是真的害怕了。”

  “你不该这么说……”太后轻声在她耳边说:“男人的欲望就像硫磺和硝石,经不起任何火星的诱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惹了多大的祸。”

  知雪被她的语气慑住,迷惑不解,却有一种冷冷的凉意从脚心往上蹿,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你到底什么意思?”

  太后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指着窗外,嘴唇贴在她耳畔小声笑着说:“你继续看不就知道了。”

  她说话时吐息喷在知雪的脸侧,仿佛毒蛇从颈边游过,令她浑身泛起一阵栗皮,用尽了全部的自制,才没有尖叫着从她身边逃开。

  太后似是测知了她的不安,益发轻声笑了起来,长长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她的耳垂,笑道:“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吧。”

  外面远西王已经被张信的话气得面色铁青,冷笑道:“我听说你将我安排在明光军和羽林军的两位副将都派到城外水营去了?”

  “水城地势四面环水,水营责任重大,殿下委派这二人都是年高德勋资历深厚无人能比的上将军,请他们镇守水营,能令水城的防卫万无一失。”张信仍旧像是听不出远西王语气中的不满,一板一眼地回答。

  远西王却没有了耐性,冷笑道:“张信啊,看来当初是我看走了眼。”

  张信一脸无辜:“殿下何出此言?”

  “我将羽林军交到你手上,本来是希望你趁文华不在水城这段时间好好整顿一下。结果到你手上不过半个月,倒是让你整出了几出内讧来。”

  张信眨了眨眼:“那是文华治军无方,当初我和文华对调的时候,羽林军可还是好好的。”

  “好好的都是你张家的人?”远西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话:“文华即便有再多不妥,却没这个胆子将羽林军上下血洗一遍。你倒好,如今明光军里还有多少文家的人?”

  “殿下这话就说的不妥了。”张信抓住了远西王话中的把柄:“不管明光军还是羽林军,不都是朝廷的军队么?哪儿来什么张家文家?殿下这是想学千朝,将军队都变成私兵么?”

  远西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冷笑道:“没想到你张飞衾还如此公忠体国,真是本朝之大幸。既然我给你留的颜面你都舍了,我也就没有什么旧情可以顾念。张信,你记住,你有今天,全然是因为我给了你今天的一切。我要收回给你的一切,你就什么都不是……”他顿了顿,故意做出恍然的模样来:“哦,不……你不会什么都不是,你会是人人都唾弃嫌恶通敌叛国的叛贼。你们张家几代人的名声到你这里,也就被挥霍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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