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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怀疑

碧水蓝天心柔流水

  张信冷冷看着他,似乎耐心用磬,冷帮帮地说:“你不敢。”

  远西王勃然大怒:“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张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沉声喝道:“站住!”

  远西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站住?”

  张信冷冷道:“我早就知道殿下已经将我视为你的眼中钉。毕竟殿下如今距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却难以再进一步,是因为殿下对我一直心存疑虑。如今无非是找借口为殿下扫清障碍而已。”

  远西王脸上变色,呵斥道:“张信,你小心说话!”

  张信点头:“是,自然不能随便乱说。只是我想问问殿下,这里埋伏的二百文近卫是怎么回事儿?”

  远西王一愣:“你说什么?我今日根本没带文近校尉来。”

  张信拍了拍手,忽然从周围墙下山后林中冲出了无数执刀羽林军将远西王团团围住。远西王大惊:“张信,你想干什么?”

  张信眼睛盯着远西王,冷冷地说:“远西王思谋篡位,我本来是来劝说远西王不可行不臣之举的,却被他的文近校尉挟拿威逼,要挟我与他一同篡位谋反,羽林军将士及时赶到,诛杀叛贼,再次挽救了帝室。”

  远西王愕然不解:“张信,你究竟在说什么?这些人是你事先埋伏在这里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信摇了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突然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事情,转向带领羽林军的赵亭初:“赵将军,远西王还不明白,你说该怎么办?”

  赵亭初冷冷道:“属下们让他明白。”

  张信点头:“等我走了再动手。”他想远西王抱了抱拳:“殿下,好生保重。”言罢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远西王终于回过神来:“张信,你要造反吗?张信,你回来!”他想追上张信,却被羽林军明晃晃的刀给逼了回来,终于慌乱起来:“你们想干什么?我是远西王,你们不要乱来,你们让我离开,我赦你们犯上作乱之罪,你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羽林军们一拥而上,刀起刀落,无数刀光闪动,远西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知雪吓得捂住嘴死死瞪着眼,过了许久许久,胸口憋得发痛,才想起来吸气。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她浑身颤抖,抓着太后的衣袖,语不成声:“他们……他……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终于嘶喊出了那句话:“他杀了远西王!”

  太后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已经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知雪仍在震惊中颤抖不已:“可是,可是文华怎么办?”

  木菲雪奋力撞开门,风呼地一声将她卷进了石屋。她扶着墙勉力站稳,屋中一片冰冷黑暗,但好在一切必需之物都还在。她喘了口气,熟门熟路地从门后的角落里找出长颈琉璃瓶装着的葡萄酒,拔开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只觉得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落进胃里,一股暖意从胃中升了起来,冰凉透心的感觉略微散去了一点。她不敢停留,略喘了口气就转身出去。

  这一夜起了大风雪,横风狂雪,一团团地砸在脸上。木菲雪诧异每一次来到这个石屋,似乎都会遇到这样的恶劣天况。

  然而她没有时间多想别的,吏轩的天都马就立在门外,这一整日的奔波,就连天都马也疲惫不堪,浑身大汗淋漓,在风雪中蒸腾着热气。木菲雪过去抱着马的脖子,亲昵地拍抚了一下表示感激,随即放手,走到马后去查看。

  因为腹部受伤,木菲雪不敢让吏轩在马背上呆着。她将毛毡的两角拴在马的腿上,让吏轩躺在上面,一路将吏轩从东边受伤的地方拉回到这个石屋来。她不敢让马走得太快,又不敢太慢怕吏轩坚持不了太久,一路无数次停下来查看吏轩的情况。中午时分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风雪几乎是从天上砸了下来,最大最急的时候,眼前除了雪团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而她不敢停。唯一可以安心的是风从西边吹来,只要顶着风向前走,就能找到那间石屋。

  木菲雪将吏轩拖进石屋,找到柴木和燧石,一边用冻僵了的手笨拙地生火,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吏轩拽住了她的衣角,努力要唤回她的神智:“木菲雪,他已经死了。”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喷出无数蔷薇色的血沫,声音不响亮,却能透入木菲雪混乱不堪的意识,令她情形过来。

  木菲雪回身才发现自己已如同身陷修罗场,目力所及已经没有白色的雪,四周到处都被染得一片血红。尸体遍地都是,有万迟人的,也有米元铁卫。她顾不上别人,丢开手中的刀去查看吏轩的伤势。

  伤口极深,汩汩地向外冒着血。胡乱拼杀了一场后,木菲雪倒是冷静了下来,她努力回忆着当初睢子给阿非包扎的过程,努力想要给吏轩止血,然而这伤口远比阿非身上的要深得多,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血止住。木菲雪觉得浑身都开始发麻,她不敢想象如果吏轩也如阿非那样死了自己改如何是好。她甚至在想,是该抱着吏轩的头让他临死前舒服些,还是该继续徒劳地折腾他的伤口。就在她最凄苦无依六神无主的时候,吏轩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木菲雪……”他用尽力气,喘息着说:“别管我,快走……”

  她摇了摇头,力持镇静:“你别担心,我救你!”

  “不行……”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然而力气微弱,只堪堪能不从她的掌中滑落,“万迟人……还会来……你快走……”

  木菲雪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要杀的是你,我不能留你在这儿。”

  “他们要杀的是我,所以你能逃走。”

  木菲雪突然发怒:“你死了我还有什么可逃的!”

  她从未发过怒,永远用最强大的自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也从来不肯暴露出自己的软弱。所以当她突然怒吼出来的时候,吏轩居然愣住,一时间心情激荡,一口血喷了出来。

  木菲雪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听他说话,不由分说抽出手去堵吏轩的伤口:“吏轩,要死一起死。”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久以前自他封雍州王时起,就再也没人敢如此直呼他名姓。此刻乍然听到,完全是一种奇异新鲜的感受,竟让他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振奋。也许也是因为郁在胸口的淤血咳出,他艰难却清明地喘了口气,攀住她的手笑道:“真好听,你再叫一声。”

  木菲雪瞪了他一眼:“你要有命活下来才能听到。”

  吏轩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是不行的。止不住血,我活不下去。”

  木菲雪也顾不得自己满手鲜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的风凉话留到以后再说,我该怎么救你,你教教我!”

  吏轩觉得自己随时会失去意识,不知道一旦闭上眼还能不能再睁开,只能竭尽全力趁着还能看清楚她,死死凝视,将她的模样铭刻在记忆中。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看来你真没见过杀猪宰羊……”

  木菲雪几乎被他的不紧不慢逼疯,一把甩开他,回身拔起一把刀指在他的咽喉喝问:“你到底说不说?”

  吏轩一愣,忍不住笑起来。木菲雪也自觉大失方寸,举止可笑。他若怕死,也不会将她气得如此不知所措。

  吏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要止血先用火燎出血的地方……”

  木菲雪一听就明白,扔了刀转身就去身边尸体身上搜燧石火引,吏轩身上的被她夜里弄丢了。吏轩便指点她找来枯枝让她点燃了,先用布巾将伤口处的血擦干净,找到出血的地方,用火去灼烧。

  临动手前,有抓住她的手,切切叮嘱:“一会儿我大概会晕过去,这天马上就要有大风雪,你记住迎着风雪走,向西的方向,一直走,找到你呆过的石屋。那里有治伤的药,还有针线。你要想办法到那里,再用针线把我的伤口缝起来。”

  木菲雪死死记住他指点的方向,点了点头。

  吏轩再没有要嘱咐的话,心中踌躇不定。茫茫雪原中,要找到那石屋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此刻不能指望任何旁人来救援,他只有依靠她。“我能信任你吗,木菲雪?你一定要找到石屋。”

  木菲雪回身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乌云渐渐聚拢过来,低低地从阴山顶沿着山脊向下流动,风雷暗藏,隐隐有千钧之势。而辽阔雪原上一望无际,除了阴山,没有任何可以做为标志物的地方,连一棵树一块石头都没有。

  她不敢让吏轩看出自己的担忧,咬了咬牙点头道:“好,我带你回去。”

  吏轩拉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到时候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一定要叫醒我。一定一定。”

  木菲雪被他的语气慑住,不由自主点头:“好。”

  吏轩深吸了口气,伸手揪住一旁一具尸体的胳膊,点头:“来吧。”

  木菲雪知道此时再多说任何话都是在耽误时间,不敢去看他,转过身去用背对着他,将燃起的枯枝探入他的伤口,只听轻微嗤地一声,吏轩闷声一哼,被他攥住的尸体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

  吏轩身体绷得像一根弓弦,全身肌肉贲起,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一般,紧要时抖得身上蹀躞带叮当作响。木菲雪咬紧牙关不敢转头,也不敢停手,血肉被燎烧的焦臭味弥漫开来,她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如吏轩所说,再也不见有血流出来,她才停了手,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果然血止住了,这才学着睢子的办法为吏轩包扎好,之后再也忍不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大呕特呕起来。

  她这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能吐出来的只有苦水。然而胃部的痉挛不肯停止,她吐了又吐,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吐了出来一样,眼泪鼻涕统统流下来,却不敢闭眼。鼻端似乎他的身体被灼烧的味道始终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木菲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雪地里微微抽搐,才连忙跳起来,收拾好毛毡和天都马,照着他说的方向朝西边迎着越来越凶狠的风走去。

  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其间吏轩一直没有苏醒。苍茫天地间,除了凄厉吼叫的风雪,唯一伴着她的只有神骏的天都马。他们一步都不敢停,略微顿一顿都立即一身一头的雪。

  木菲雪当初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玉树琼花清新沁脾,令那时满心忧愤冷眼向世的她隐隐生出一丝慰藉来。那时吏轩就在她的身边,肢体纠缠,吐息相向,却充满了试探和心机。而此时,木菲雪终于切身见识了北方风雪的穷凶极恶,几乎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次抬头都会被迎面扑来的雪团抽打得睁不开眼,她全身都在疼,仿佛要被风刀割得粉身碎骨,心头却仍旧充满着无穷的力量。

  因为还有吏轩。

  即使他呼吸微弱,不省人事,但只要心还在跳,呼吸还没有断绝,她就绝不会放弃。他是她坚持迈出每一个下一步的原因,是她在苍茫无依的天地之间唯一的信念。木菲雪自问是个心思庞杂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始终只坚持着一个信念:走出去。

  大风雪很好地掩藏了他们的行踪。木菲雪一路向西,她不确定能不能找到那个石屋,却知道这不会是一个错误的方向。但即使如此,在风雪密布的苍茫中看到石屋的身影时,她还是激动得重重一跤摔在了雪地上。然而她根本顾不得身上无处不在的痛,跳起来跑到吏轩身边,摇着他的身体大喊:“我找到了!你知道吗?我找到石屋了!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吏轩自然不会回应她,木菲雪却不觉得气馁,连跑带跳,趟着过膝盖的积雪牵着天都马一路到了石屋前。

  当她终于将火升起来把吏轩拖进石屋后,才惊觉伴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痛感,全身上下泛着一种凉意。她以为自己是在雪地里冻得太久了,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错乱,比如在火堆带来的温暖中一呼一吸间也会带来一种深邃的疼痛,她全然不知到这痛是哪里来的,只当是太过疲惫。

  但她不敢休息,吏轩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木菲雪从石屋中找到了针线,拆开吏轩伤口包扎的布巾,用清水为他清洗干净,照着吏轩的吩咐将他的伤口缝了起来。好在他一直在昏迷中,感觉不到疼痛,木菲雪根本也顾不得针脚走线,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在人的皮肉上行针,只是专注于将伤口缝合。然后想起睢子说过粟米酒能让伤者痊愈的话,将仅剩的一点酒全都浇在了他的伤口上。

  之后木菲雪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她倒在吏轩身边,看着火光映衬下他的面容。这是她第一次以欣赏一个男人的眼光去看他。他鼻梁英挺,面容英俊,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沟,嘴唇坚毅地抿着,即使痛苦得在昏迷中都紧蹙眉头,却仍然英俊得令人移不开眼光。

  木菲雪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吻了吻。他的皮肤冰凉,身体却整个散发着热气,令她忍不住又向他身侧靠了靠。

  冷,太冷了。木菲雪打了一个寒战,有一种从魂魄深处透出来疲惫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艰辛。她往吏轩身边又偎了偎,他应该能活下来吧,至少眼下看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似一开始那样气息微弱。木菲雪觉得也许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

  火光熊熊,令她依稀回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那时他与她并肩而坐,却向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他说那么就做敌人吧。木菲雪的心情随着火光摇曳,如果做敌人可以永远这样并肩相伴该多好。只可惜他们面向不同的方向,有着不同的目标,最终只能越走越远吧。

  她靠在他的身畔,感受他身体的气息一点点地向外扩张,渐渐将她淹没。

  能睡着是件幸福的事儿。

  她太累了,身体沉沉得向下落下去,身下是无尽的深渊,黑暗笼罩着她,将她温柔地接引着沉下去。

  她想就这样一睡不醒吧。这样身体深处的疼痛是不是会停止呢?为什么她浑身都疼,每一寸皮肤都在疼,每一次呼吸都在疼,疼得想要哭泣,想要哀嚎。

  “木菲雪!”有人叫她,似乎是不忍让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拽着她的胳膊,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木菲雪,醒醒,醒醒。”

  她猛地惊醒,疼痛又如潮水一样席卷过来,她捂着肚子蜷曲成一团。

  吏轩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四周围看了一眼便知道她办到了。叫着她名字的时候心中充满了骄傲:“木菲雪,你做到了。”

  她咬着嘴唇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

  他便回握住,用手指细细感触她手心的柔软和冰冷:“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他轻声问,火光太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木菲雪,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得走,这里不能久留。他们会找来。”等不到她的回应,他有些诧异,却只能继续说下去:“你听我说,等天亮咱们就出发,继续向西,走两天,就能看见红柳树,我妹妹安宁会在那里等着咱们。你要坚持住,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咱们一起走。”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他终于睁开眼转头去看她。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面色苍白,满额都是汗水。他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说:“你真了不起,木菲雪。”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唇还是他的话,她脸上终于泛起了一点儿红晕。过了片刻,她轻声问:“想吃点儿东西吗?我记得这儿有肉脯。”

  他点了点头,仍然感到虚弱,“有酒最好喝一点儿。”

  “有的。”她笑起来,奋力起身:“我给你去倒。”

  她站起来,觉得双腿发软,只能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吏轩躺在地毯上皱眉看着她。

  她浑身是血。

  吏轩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安慰自己那都是自己的血,被她染了去。但她身后的血迹太新,还是一片鲜红,照理不该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样的颜色。

  “木菲雪!”他声音尖锐地叫住她,紧张地问:“你在流血?你受伤了?”

  她愕然回首,摇头:“我没受伤,你放心……”话没说完突然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吏轩吃了一惊,挣扎着扑了过来,把她抱在怀里仔细打量,血源源不断从她的身下流了出来。吏轩想了想,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无法呼吸。

  “木菲雪,木菲雪,你……你怀了孩子?”

  木菲雪迷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懂他在什么。她看见他在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然后他突然消失了,一片黑暗袭来,她彻底昏了过去。

  听见门外有响动,文华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全神戒备地瞪着门的方向。

  铁链子哗啦哗啦地响了片刻,门被从外面推开,尧允带着几个亲兵进来,一看见文华便笑了起来。“文使怎么不多睡会儿?听说你昨夜弹琴唱歌到了深夜才睡。这才不过卯时,文使就已经醒了?”

  文华嘻嘻哈哈地说:“尧允将军真实太客气了,我从连城出来风餐露宿担心受怕地走了十多日,乍然住进这么个安乐窝了,自然要多睡睡。只是这已经是第三日了,镇日高卧,弹琴长啸固然好,但我毕竟不是山野之中的高人,这睡得多了伤心肺啊。”

  尧允虽然镇守昭明,与落霞关一山之隔,却丝毫也没有沾染上南方名士的习性,仍旧是草原男儿粗放豪爽的性子,有一说一,并不喜欢拐弯抹角。听他这样说,尧允皱了皱眉,问道:“你这意思,到底是喜欢在这房子里呆着,还是喜欢到监牢里去呢?”

  他问得认真,文华却听成了反讽,冷笑了一下,昂首道:“我既然已经是你砧上鱼肉,还不是任凭你处置吗?你要杀要剐就请随意,文华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却也不会开口求你半个字。”

  “我杀你做什么?”尧允愣了愣,笑道:“当日我是奉了连城之命要将你拦住,不让你回云朝。却也没有命令让我杀了你。”

  文华冷笑:“如此多谢手下留情。”

  尧允这才听出了他的讥讽,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走近房中四下环顾。

  这里是昭明镇驿馆最好的房间,房中一切用具悉皆仿效云朝风俗,一改北方家具沉重端方的风格,床榻架案皆是上好的斑竹所制,形制典雅清俊,颇有南方山乡之趣,只是正值寒冬,一眼望过去难免有凄寒之感。

  尧允见案头放着一个香盒,便拿起来打开闻了闻,笑道:“这是你们南方人最喜欢的龙脑香,文使怎么不用一点儿?”

  文华冷冷道:“太凉。”

  尧允一愣,想想也是,随即笑道:“是了,用香也是有讲究的,可惜我不懂。这都是你们南方人的玩意儿。”

  “不懂不要紧,可以慢慢学,知耻而后勇嘛。”文华还是没好气,一张口就是得罪人的话。他也是拿定了尧允不会将他如何,所以下了死劲儿得罪。“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尧允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他此前一直都听说云朝文华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每日流连花丛,招蜂引蝶,心中其实十分鄙视。及至得到连城消息在昭明附近追踪文华一行踪迹的时候却发现云朝使团进退有度,行止很有章法,曾经一度对为首的文华刮目相看。如今这几日来的接触却又觉得此人并非不学无术,而是有着一股贵介子弟身上都没有的泼劲儿,倒是十分难缠。

  尧允一生征战,都是与人在战场上见真章,驻守昭明以来,虽然也难免与当地官僚周旋,却还没有感如此撕破脸耍混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无视他言语中的挑衅,挑明来意。

  “你们使团中的人,还有副使谢阁都已经被找到了。”

  文华心头一紧,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笑道:“这倒好,页面了他们流离之苦。将军可要确保他们也有我这待遇,不可唐突慢待,人家谢阁副使可是真正的高门子弟,在江南声望之高,我文家拍马都赶不上。你若是讨得他的欢心,回到水城为你美言几句,他日若是昭明失守,或者将军你不为连城所容的时候,水城就是一条妥妥的退路。”

  他满嘴胡言,本事想要激怒尧允,探出更多消息来,不料对方听了仍旧不温不火地笑道:“这点文使尽可以放心。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即便尊使偷离连城,有违做客之道,但我们西愈人自来好客,如今既然找到了尊使一行,自然不会让诸位受委屈。”

  文华碰了个软钉子,又被他掀出偷跑之事,颜面上自然不大过得去,悻悻地道了声:“多谢了。”又问:“你到底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如今连城那边登基大典也结束了,即便是按照正常行程,我们也该回水城了,如此再耽搁下去,只怕南边朝中会有非议,我回去也不好做人吧。”

  尧允看着文华,突然叹了口气,问道:“贵朝有个文山侯张信,文使与他是否熟识?”

  这问题出乎文华的意料,楞了一下,哼了一声:“你问他做什么?”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言外之意却已经昭然若揭。

  尧允笑了笑:“是了,这两日尊使都在这驿馆中做客,想来外面的消息你还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远西王谋逆做反,被张信诛杀。”

  文华只觉耳边轰得一响,问:“你说什么?”

  尧允却知道他已经听清了自己所说的话,只是问道:“如此尊使还想赶回水城吗?”

  “远西王谋逆?”文华努力想要搞明白:“他有什么可谋逆的,他已经位极人臣,万人之上了。整个云朝军政之权都在他手中,他谋什么逆……”他的话突然断掉。事情其实并不难推测,只是文华一时反应过来,只要再往深处想想便也知道,问题显然不出在远西王身上。

  “张信?你是说张信诛杀了远西王?”文华脑中急速飞转,“若没有旁人支持,他无论如何杀不了远西王。远西王身边文近校尉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张信杀远西王,京中局势要如何稳定?他手头不可能只有明光军,一定连羽林军也牵连了进去。”文华一连串地自言自语,在屋中盘旋绕了几个圈,已经将前因后果推导明白:“是乐姌那个贱人!”

  尧允却不知道乐姌是谁,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适才的满不在乎和嘻哈随意都烟消云散,文华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冷厉气息。他猛地抬头望向尧允:“尧允将军,要如何你才肯放我回水城?”

  “我拦你你奉了朝廷的命令,放不放你自然我也做不了主。”尧允刚才听了他一篇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嘴上如此说,却不肯把话说绝:“不过我可以替你去向上面申辩一番,看看是不是能有所通融?”

  文华皱眉:“申辩?跟谁申辩?拦着不让我走的不就是轩王么?他是担心我离开连城会将连城的行军部署泄露出去。但眼下水城已经乱了,连城出什么事儿水城也都顾及不到,我留还是走其实关系不大了。”他一边说着,转过身去低头细细思索:张信杀远西王,绝非平叛除逆,这是一场政变,如果此事不是轩王安排的,那就是张信肆意妄为,但这却可能是他脱身的千古良机。

  文华想了想,转向尧允冷笑:“远西王是当初平定秋雪长公主之乱的首要功臣,他若有心犯上作乱自己去霸占御座也不用等到今天。他的声望功劳要御极登基是当之无愧的。所谓张信平叛不过是惹人笑谈而已。倒是张信一向深得远西王重用,为什么二人突然反目却令人怀疑。”他盯着尧允,咄咄逼人:“这该不会又是你们千朝的阴谋诡计吧?”

  尧允一介名将,自来以光明正大自诩,听见阴谋诡计四个字登时怒了,上前一步瞪着他沉声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信跟轩王的关系在水城人尽皆知。”文华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地说:“他曾经在轩王帐下供职,我听说他回水城也是有轩王的密令在手。从他回到水城到现在,先倒了秋雪长公主,又死了远西王,这难道都是巧合?”

  尧允皱起了眉却无从反驳。他对连城的事情所知不多,张信曾在轩王帐下却是有所耳闻。他身为军人本来不问政务,面对文华的质问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怒道:“你们南方人满肚子的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就以为别人都与你们一样么?我们草原男儿胸怀堪比日月,哪里来这么多阴谋诡计!”

  文华冷笑:“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们千朝无关?”

  “自然……”尧允张口就说,话到一半却又实在拿不准,皱眉道:“这与你无关!”

  “我执掌水城羽林军,此事当然与我有关。不但与我有关,也与将军你有关。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你们千朝在背后主使,但如果连我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千朝,水城满朝文武议论汹汹,自然也都会将千朝当做首当其冲的凶手。远西王身边文近校尉天下闻名,各处军队也都是他的下属,若真要闹起来,你我两国恐怕迟早都得兵戈相向。”

  他这话倒并非虚张声势,云朝远西王被杀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算都是一件大事,若趁着此刻连城里风雨飘摇,如果两朝局势紧张发酵,千朝有没有余裕应对尚在两可之间。尧允并未将连城的变故透露给文华知道,却知道他这话有些道理。“那么你想干什么?”

  文华一见尧允态度软化,立即说:“放我回去。我能平息水城局势,掣肘张信。这件事后面的主使定然有太后一份力在,她如今只会听我的话。我也不想见到你我两国轻启战端,我在连城时见到轩王大概有意征伐米水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想要看到长江起火的,你说对不对?”

  尧允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点点头:“话我给你传到,但我自己做不了主。”言罢他也不再跟文华多说,转身离开。

  文华追上去,门在面前关上,外面依旧传来铁链子哗啦啦的响声。文华一直等到外面的人走得没有动静了才跳起来往后窗跑去。果然后窗已经被钉死,毫无可能逃脱。他心忧如焚,愤怒地拎起手边所有的东西往窗户上砸去,咬着牙低声道:“必须回去,必须立即回去!”

  尧允从驿馆回到自己的官邸,有人已经在等着他。尧允认出来是吏轩身边米元铁卫的将军魏宾,连忙延请进自己的书房,将旁人遣退,关紧门窗才细问:“我听说连城失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轩王如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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