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时,静蘅缓缓坠倒在地。
卉服乌章,流苏绮荡,红云般一直曳在地上,她如水的面庞上,已是苍白毫无血色。
我知,六六三十六日,她被种下的花蛊,过不了今日。
身旁的奕绘,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他轻轻一声唤,好似初见一般,缱绻缠绵。
他说,夕烟,告诉我,仲原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望着他,不应承,亦不否认。
他依旧是笑,笑得扑朔迷离,笑得哀惋痛绝,一字一顿。自回京师,仲原便将你的家仇告与我知,他与静蘅两心相悦,原本只求能在你身上得知解蛊之法,却因你对静蘅下蛊而恨你入骨,也因我迎娶静蘅铤而走险。他早早准备好在宴席之上将你的阴谋大白天下,我却不信你对我毫无半分情谊,所以今日,我不过只是想一赌你对我到底是否有情。
结果,一场相遇,只落得半世迷离。
你我,都将一腔深情枉付了他人。
他的言语之间,无奈,怅惘,凄凉,齐齐涌来,那一身喜服,亦在烛光明灭间簌簌作抖。他说,可是,静蘅却是无辜的,你为何连她都不放过。
莫非你以为,西林家的灾难,真是恭亲王一手施加的吗?
我默声,心头却微微惊愣。
你不知,自掘坟墓的人,正是西林老爷,你爹爹自己啊。
是爹爹自己。
这句话,似无形的绳索,束缚了我的全身。
亦似雷鸣,拨开了我心头数年的阴霾。
西林家族本是滇南众部落的首领,八年前爹爹被当招抚,举家北迁,那时的京城,是一座鲜衣怒马物泽天厚的城,爹爹眼见心喜,胸中自起为王称霸的贪念,便于暗处将滇南的花蛊术悄悄种在天子身上。时值天下初定,恭亲王相中爹爹的门生陆仲原,以高官许诺,却遭来爹爹的阻挠,于是,陆仲原将自己无意中窃知的天子已被施种花蛊的秘密告诉了朝廷,引来忌讳与惶恐,天子下令恭亲王在朝会上捏造西林老爷的忤逆罪行种种,以顺势诛杀西林一家上下三百人。
便是在那一夜的诛杀中,我随家眷仓皇逃出,南迁而去。
八年来,自以为深负血海家仇,夜夜辗转不安。直至某个春日,遇见奕绘,犹如抓紧救命稻草,挣扎着,仑促着,返回京城。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正是因这恩怨难以分辫,所以父亲殷殷叮嘱,要我忘记血债,
他说冤冤互报,恐伤及自身。
而我,却在最后的关头,才幡然知晓。
在恨的面前,那早已被注定牺牲掉的,从来都是情爱。不论真挚,还是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