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丢到地上的风岳就势倚到了墙上,举起的手中的空酒坛往嘴里倒了倒,却什么都没有倒出来,“我的酒呢?酒呢!”他烦躁地将酒坛一扔,眼圈却突然红了,“大伯公……”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大伯公……岳儿还没向您认错,您怎么就丢下岳儿不要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倚在了墙上,举起胳膊放在了额头上,喝得七晕八素的他虽然神志不清,内心却仿佛被巨大的悲哀包裹着,那在醉酒中被放大的情绪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一点一点地将他拽黑暗,无处可逃,也无从逃脱。
风岳喃喃念着,慢慢在酒精的作用下睡了过去,他混混沉沉睡到了半夜,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到堰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淹没了那座华丽无比的府邸,他水中拼命游着,找着他的大伯公,却被一个大浪打到了水里,他想往上游,那水却仿佛无穷无尽,怎么游也游不出水面,他渐渐地憋不住气,几近窒息,在他终于憋不住时,他忽然惊醒了过来。
天空中真的下起了雨,他不知何时已从酒馆门前的台阶上挪了下来,正躺在大街上淋着雨,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雨下得很大,“哗啦啦”地打在他身上,冲淡着他的醉意。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头疼得厉害,不由“嘶”了一声,扶住头慢慢坐了起来,他想揩一下脸色的雨水,无奈手上袖子上也都是湿淋淋的,他揩了半天也揩不尽,索性又躺了下去,任由雨水在他身上冲刷着……
下过雨的清晨总是带着无尽的清新,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风岳却在这样的清香中缩着身子,蜷成了团,他觉得很冷,整个人都在发抖,头脑昏昏沉沉,眼睛连睁都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见了有人喊了他一声“岳少爷!”,之后便是一片嘈杂,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屋里,头还是疼得厉害,床前正坐着一个十六七岁陌生女子,为他换着额上的布条,看到他醒来,立刻惊喜地笑了,“姑姑!”她转头朝外面喊道,“他醒了!”
风岳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看了看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是个简陋的小木屋,有些阴暗,背着光又是在病中,他也看不太清眼前的女子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挣扎着就要起身,床前的女子却慌忙按住了他。
“别动别动,大夫说你不能乱动!”她说着又朝外喊了两句,“姑姑,姑姑?”
外面却没有任何回应,女子嘟了嘟嘴,边嘟囔着,“姑姑怎么还不过来……”边起身朝屋外走去。
她走到外面时,却看到她的姑姑背对着她朝一名年轻男子跪着,正说着些什么。
知道她姑姑的身份,她也只是略微怔了怔,便好奇地朝那名男子张望了起来,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着一身白衣,没有用任何配饰,头发整齐地束了起来,眉宇间都是淡漠,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孤高与疏离的感觉。
察觉了她的目光,那名男子忽然看向了这边,对她淡淡笑了一下。
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小鹿撞开一般,突突跳了起来,她慌忙躲开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双颊像烧着了一般红了起来。
跪着的妇人也察觉了些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那是奴婢的侄女芳草,”她说道,“一年前奴婢的家乡闹了饥荒,哥哥嫂嫂都饿死了,还是太师派人……将她从鞍玥接了过来,安置在了这里……”
“鞍玥?那不是……隶属江州一带?一年前饥荒之时,父皇不是已经派人送了粮,怎么还会饿死人?”
“那些粮,等到了老百姓手里,不知道还剩多少!”跪着的妇人苦笑了一声,又忽地抬起了头,“三皇子!奴婢求求您,岳少爷他还是个孩子,您帮帮他,帮帮他,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他应该……”
他应该像太师期盼的那样,出类拔萃,成为风府的骄傲。最后一句话妇人没有说出口,她的眼睛微微红了,昨夜被打肿的脸还在隐隐作痛。
“起来吧。”熙墨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人,“意娘,你先起来。”
“不!奴婢不起!”意娘却拼命摇着头,“您不是说,只要奴婢将那封信给您,您就有办法帮岳少爷?可现在……现在岳少爷却弄成了这幅样子,三皇子,岳少爷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太师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又怎么能辜负他?奴婢求您了,您帮帮岳少爷,您帮帮他!”她说着忽然俯下了身,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
“你这……你快起来,快起来!”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忠心为主的人,熙墨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扶住了意娘的胳膊,阻止她继续磕头,“你先起来吧,风岳的事,我会想办法。”
昨夜他将信递给玄帝后,却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无奈之下他只好去风府找那封信的主人,然而他一提及风岳,下人们却都说不知道,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结果,疑是出了什么事,他的心思一闪,问起了伺候风岳的意娘,却不经意得知意娘因触怒了府内两位夫人,今早便被辞了工。明白形势不妙,他立刻打听出了意娘家住何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牵着铃铛走近那间小木屋时,正碰上意娘送了大夫出门,看到他来,便“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不停哀求着他,怎么拦也拦不住。
站在门边看了半天的芳草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忍不住跑了过来,扶住了意娘,“姑姑,你先起来吧,这位公子看着不像坏人,一定会帮我们的!”她说着拿眼睛偷瞄了一眼熙墨,脸更红了。她刚刚因为站得远,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凭自己的判断说着话。
芳草本来就长得艳丽,虽然只是穿了粗布衣裳,整个人艳压四方,宛若天人,那副娇羞的模样更是可人。
熙墨却没有在意到她长得有多美,只是她不好意思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便笑着问道,“芳草?是叫芳草么?你几岁了?”
芳草听到他问自己话,一下子心乱如麻,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答不出。
已经起身的意娘看着自己侄女低头不语,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不悦地瞪了一眼芳草,代替芳草答道,“芳草她刚刚满十六岁。”
“哦。”熙墨淡淡一笑,“是差不多的年龄呢,走吧……去看看风岳。”
他说完便朝小屋走了过去,后面的芳草慌忙想要跟上,却被意娘突然拉住。
“家里的跌打酒没了,你去药铺买点过来。”意娘冷冷地吩咐道。
芳草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姑姑吓死人的目光逼了回去,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朝门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