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那个黄昏，残阳像一滩淤血泼在语瑟楼的窗棂上。
柳卿卿跪在榻前，母亲的手枯枝一般，指甲却锋利得惊人，死死掐进她脸颊。
万能女柳卿卿，就凭这张脸，你这一世便什么也得不到！
万能女什么都不配得到！
每个字像淬了毒的钉子，钉进耳膜。
可下一瞬，那手忽然失了力气，软软垂下。母亲的眼神散了，声音飘成游丝：
万能女卿卿啊……娘的好女儿……
万能女我娘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
话落，眼阖，灯灭。
没有留恋，甚至没有一滴泪。
薄木棺材，三两银子，杂役抬着往外走。
柳卿卿跟在后面，指甲陷进掌心，棺板太劣，缝口渗出一缕灰白的发，风一吹，像是要回头。
郊外乱葬岗，黄土一抷，连碑都没有。
她站着，怀里抱着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一把玉面琵琶，弦线勒得臂弯发疼。
耳边是语瑟楼老姐妹们的闲话：
万能女她娘当年多风光，琵琶一响，黄金万两。
万能女偏要信什么‘良人’，被辜负了，想不开投河自尽！
万能女听说救回来时，肚子已经四个月……啧啧，命硬，还是生下来了。
柳卿卿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骨纤长，肤白胜雪，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她忽然懂了母亲眼里的恨：
原来她活着，便是那段孽情的证据。
老鸨送她走的那天，雨丝缠缠。
半老的女人替她拢了拢鬓发，指尖有风尘的温柔。
老鸨卿卿，别怨你娘。
老鸨她怕你走她的老路，所以才故意冷着你。
老鸨楼里的红粉佳人，几个有好下场？
老鸨去吧，进了王府，好歹算个干净去处。
柳卿卿点头，没说话。
她回头望了一眼语瑟楼，红灯笼在雨里褪了色，像一滩化开的胭脂。
王府的日子像一潭静水。
晨起练指，午后练曲，夜来练步。
教习嬷嬷的竹板敲在腕上：
万能女腕低一分，声调就塌！再抬！
她一声不吭，把一曲《胭脂泪》弹得滚瓜烂熟。
那是母亲教她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曲子。
转眼百日祭。
府里规矩大，她不能出城，天未亮便偷偷溜到玉莲池。
凉亭四面透风，火折子点了几次才着。
冥纸薄如蝉翼，火舌一卷，飞灰像黑蝶扑到她袖口。
她抱着琵琶，斜倚栏杆，指尖一挑，弦音涩涩，像旧疤被撕开， 她轻声唱：
柳卿卿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唱到“醉”字，嗓子发颤，破了音。
她停指，对着池水发呆，水面浮出一个少女的倒影。
眉目如画，神情却冷得像冰。
柳卿卿 娘，你的良人负了你，便毁你了一生。
柳卿卿 但卿卿不会！
柳卿卿卿卿不会让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见：
柳卿卿只是，母亲……我的良人，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风掠过，水面碎成千万片。
没有人回答。
只有琵琶的余音，绕在亭柱上，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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