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伊始

剧痛。

不是那种利刃割喉的骤痛，而是仿佛全身骨骼被一寸寸碾碎，皮肤被生生剥离，又在无尽的寒冷中逐渐僵硬的、缓慢而绝望的痛楚。

沈千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化为一声压抑的闷咳。

入鼻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泥土腐败的腥甜。

月光凄冷，透过虬结枯枝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她正躺在冰冷的泥泞中，身下是硌人的碎石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知名的柔软物体——那或许是其他被随意丢弃于此的“无名尸”。

乱葬岗。

她回来了。回到了家族覆灭、她被弃尸于此的那一夜。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裹挟着烈焰与鲜血冲入脑海。冲天火光映照着镇北侯府的雕梁画栋，父亲挺直却绝望的背影，母亲凄厉的哭喊，还有……还有谢明珠那张梨花带雨，却在转身间变得冰冷诡谲的脸。

“千澜，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生来就拥有太多，挡住了他的路，也挡住了……我的路。”

那双她曾视为最温暖的手，是如何轻柔地、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了深渊。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这具刚刚“死而复生”的身体虚弱得厉害，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钝痛。就在这时，一股毫无预兆的灼热感猛地从双眼深处炸开！

“呃啊——！”

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眼睛。那感觉，像是有人将烧红的烙铁按进了她的眼眶，剧痛之后，是某种屏障被打破的、诡异的清明。

灼热感渐渐退去，化作一种温凉的余韵，萦绕在眼底。

沈千澜颤抖着，缓缓移开手，尝试着再次睁开双眼。

世界，变了。

右眼视物依旧清晰，但左眼望去，却蒙上了一层极淡、几不可察的绯红辉光。在这层辉光下，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褪去了表象。

她能看到身旁那具半腐尸体上，残留的几近枯竭的灰败气血，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她能看清自己手臂皮肤下，那细弱却顽强流动的浅红色气血，以及若有若无的经络线条。

这便是……血瞳？

不等她细思，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乱葬岗死寂的恐怖。

“快点！妈妈说了，教坊司缺人，只要是年轻的、还能喘气的女尸……哦不，女的，都带回去！洗干净了总能挑出几个能用的！”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晦气！”

教坊司！

沈千澜心脏一紧。是了，前世她便是今夜被教坊司的“捡尸人”带走，从此坠入风尘，开始了她短暂而屈辱的前半生。

她不能重蹈覆辙！至少，不能以如此狼狈无助的姿态进去。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与初获异能的恍惚。她目光飞快扫视，锁定在几步外一个略微凹陷的土坑，坑边散落着不少枯枝败叶。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抓起些湿冷的泥土胡乱抹在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然后蜷身躲入坑中，拉过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枝叶盖住大半身体。

刚做完这一切，两个提着昏暗灯笼、作仆役打扮的男人便走到了近处。

“咦？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听错了吧？这地方除了野狗，还能有什么活物？”另一人不耐烦地踢开一块石子。

灯笼的光晕扫过沈千澜藏身之处。她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的缝隙，用那只正常的右眼观察着他们。然而，当她下意识地凝神看向那个抱怨的仆役时，左眼的绯色辉光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

下一刻，她看到了——

在那仆役的膝盖处，一团暗沉阻塞的气血盘踞不去，如同纠缠的乱麻，而几条主要的经络线条在此处也变得扭曲、黯淡。与此同时，一个模糊的意念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陈年寒痹，阴雨天痛入骨髓，久治不愈。

这……就是血瞳“洞见真实”的能力？不仅能看，还能“解读”？

就在这时，那仆役恰好因脚下绊了一下，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让他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几分。

机会！

沈千澜心念电转，猛地拨开身上的枝叶，发出窸窣声响。

“谁？！”两个仆役吓了一跳，灯笼立刻对准了她。

月光与灯光交织下，一个浑身污泥、衣衫褴褛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她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左眼瞳孔深处，一抹妖异的绯红若隐若现。

她没有看那个健康的仆役，而是直直地望向那个膝盖有疾的仆役，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平静：

“你膝上的旧疾，每逢阴雨便痛如针扎，延及小腿，三年来试过七种汤药，四种针灸，皆不见效。”

那仆役猛地瞪大双眼，如同见了鬼，手中的灯笼差点脱手掉落。“你……你怎么知道？！”

沈千澜不答，只是继续看着他，左眼的绯色似乎更浓了些许。她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不似活人的笑意。

“想治吗？”

夜风吹过乱葬岗，卷起腐叶与寒意。两个大男人看着泥泞中那个状似女鬼，却一语道破他们最深隐痛的少女，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一刻，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无声中悄然逆转。

沈千澜知道，她踏出了利用这双诅咒之眼，向命运复仇的第一步。

而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