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初涌

自那日被徐嬷嬷的记忆碎片迎面重击后，沈千澜接连两日都显得有些精神恹恹。左眼使用过度带来的酸胀感久久不散，脑海中更是不受控制地反复回闪着谢明珠那张扭曲的脸和徐嬷嬷濒死的恐惧。

那种感觉，如同灵魂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塞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绝望的过往。

她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如同受伤的幼兽舔舐伤口。挽月察觉到她的异常，默默地将自己的饭食分她一半，夜里为她留一盆热水，并不多问。这种无声的关怀，在这冰冷的教坊司里，显得弥足珍贵。

沈千澜没有沉溺太久。仇恨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烙印，而痛苦，不过是这条路上必须承受的代价。

“既然这双眼睛能看见过去，那我便不能浪费。”

她开始有意识地、谨慎地运用这种能力。目标，是教坊司内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旧物。

教坊司作为罪官家眷的汇集之地，常年积累了大量无从归属的杂物，堆放在后院的几间库房里。钱嬷嬷因着沈千澜的“医术”和她背后可能存在的、与某位贵人的联系（她暗自揣测藏书阁那位的身份），对她这点“癖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行了个方便。

于是，沈千澜获得了出入杂物库房的默许。

库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埃气味。破旧的桌椅、褪色的帐幔、残缺的瓷器、以及一箱箱不知来自何处的衣物首饰，杂乱地堆叠着，如同被遗忘的历史坟场。

沈千澜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她放慢脚步，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物件，偶尔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

起初，她接触到的大多是些零碎而无意义的片段——某个丫鬟对着一支断簪叹息，某个乐师反复擦拭心爱的琵琶，某个不知名的女子对着铜镜偷偷垂泪……这些都是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微弱的情感涟漪，虽带来些许怅惘，却不足以撼动她的心神。

她像是在一片浩瀚的、由记忆构成的沙滩上，小心翼翼地筛选着可能藏有珍珠的贝壳。

终于，在一只破损的、看似是妆奁的漆盒边，她停下了脚步。那漆盒的角落，残留着一小块模糊的、类似火焰纹的家族徽记印记，虽已斑驳，却让她感到一丝熟悉。

她凝神，伸出食指，轻轻按在那徽记之上。

左眼温凉的流韵再次浮现，视野微红。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 视角是属于一个年轻女子的，带着惶恐与不安。 她正匆忙地将一叠信札塞进这妆奁的夹层。信纸的材质是上好的浣花笺，带着淡淡的冷梅香——这是谢明珠最惯用的熏香。

· 画面跳跃。 是深夜，烛火摇曳。同样的手（视角主人）正在灯下焚烧着什么，火光映照着她苍白流汗的脸。一个压低的、属于男性的声音在催促：“……快些！小姐吩咐了，所有与北疆来往的信件，一片纸也不能留！”

· “北疆”二字，如同惊雷，在沈千澜脑海中炸响！ 镇北侯府，根基便在北疆！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短暂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但比上次轻微许多。沈千澜扶住旁边的木箱，稳住呼吸。

这次看到的记忆虽然依旧破碎，却指向性极其明确！谢明珠在销毁与北疆来往的信件！ 这极有可能与构陷她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相关！这个记忆的主人，很可能是谢明珠身边一个知晓内情、甚至参与其中的贴身侍女！

这个发现让沈千澜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压下激动，仔细记下了那侍女的大致轮廓和那冷梅香的气息。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她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考古者，继续在故纸堆与旧物间穿梭。她又陆续捕捉到一些碎片：关于某个吏部官员收受巨额贿赂的隐秘谈话（发生在某张紫檀木茶几旁）；关于兵械库以次充好的流水记录（残留在几页被用作包装的废纸上）……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涉及不同的人物和事件，但沈千澜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织工，将这些零散的线头一一收集起来。她知道，这些现在看似无用的信息，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成为撬动局面的杠杆。

她的“工作”并非没有代价。频繁地使用血瞳，尤其是窥探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让她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紧绷和疲惫的状态，脸色也愈发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日渐锐利和深沉。

这日傍晚，她刚从库房回来，挽月便捧着一个素雅的原木食盒走了进来。

“沈姐姐，这是钱嬷嬷让送来的，说是……说是给姐姐补身子的。”挽月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有些疑惑。

沈千澜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盅尚且温热的燕窝粥。这绝非教坊司的份例。在点心旁边，还放着一本用青布包裹的书。

她心中微动，拿起那本书。封面上并无书名，入手微沉。解开青布，里面是一本纸质泛黄但保存完好的古籍，书页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清气。她随手翻开，里面记载的竟是些失传已久的针灸技法与疑难杂症的案例，内容精深，远非她之前看到的那些普通医书可比。

钱嬷嬷绝无可能拥有，也未必懂得这等书籍的价值。

沈千澜的手指拂过书页上清峻的批注小字，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中——萧绝。

只有他，会在点破她身份后，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既示了好，又再次宣示了他的存在与深不可测的资源。

她合上书，目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渐渐沉下的暮色。

教坊司外，看似平静的京城，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而她，这个被困于方寸之地的重生者，正凭借着一双异瞳，悄然编织着一张无形的情报网。

七皇子萧绝，这位心思难测的合作者，似乎也准备正式落子了。

她的复仇之路，不再孤单，却也变得更加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