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愁绪般绵绵不绝，打湿了京城西角的老胡同。白锦时撑着油纸伞，与顾南衣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顾南衣的伤已大好，只是动作间仍有些许滞涩，他执意要同行，白锦时拗不过，只得让他换上不起眼的青布衫，扮作自家书童。

“前面就是李御史的府邸了。”白锦时停在一座斑驳的朱漆门前，门上的铜环已生满绿锈。李御史名李修远，曾是父亲白凌珩的同僚，二十年前因弹劾权贵被贬，如今赋闲在家。据父亲酒后提及，李修远当年曾参与大成遗孤案的初审。

顾南衣伸手叩响门环，许久才有人蹒跚着开门。门内是个佝偻的老仆，见是生人，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我是白凌珩之女白锦时，特来拜访李御史。”白锦时取下帷帽，露出清丽的面容。

老仆闻言，浑浊的眼睛一亮，连忙请他们进门。穿过荒草丛生的庭院，来到正厅，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临窗枯坐，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白……白丞相的女儿？”李修远看着白锦时，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二十多年了，你竟长这么大了……”

白锦时福了一礼，开门见山：“李御史，晚辈今日前来，是想请教二十年前大成遗孤案的内情。”

李修远浑浊的眼睛骤然一缩，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我在城西老宅发现了一些信笺和玉佩，”白锦时取出那枚刻着“大成”的玉佩，“上面的龙纹，与青溟书院凤知微姑娘的玉佩极为相似。”

李修远盯着玉佩，嘴唇哆嗦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老仆连忙递上茶水。良久，他才喘着气说：“罢了，罢了，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就让我死前说些实话吧……”

他示意老仆退下，才压低声音道：“当年大成覆灭，太子（如今的皇帝）下令搜捕皇族，唯有一位刚满周岁的公主被忠仆救出。那忠仆便是辛子砚的亲姐姐，她带着公主投奔故交白凌珩，恳求他庇护。”

白锦时心中剧震：“所以……父亲当年真的收留了大成遗孤？”

“岂止是收留！”李修远眼中闪过一丝悲愤，“白凌珩表面答应庇护，转头却向太子密报！辛氏姐妹带着公主连夜出逃，却在城郊被血浮屠截杀，唯有公主不知所踪。我当时力主彻查，却被白凌珩反咬一口，说我勾结大成余孽……”

“不可能！”白锦时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

“是不是，你去问他便知！”李修远指着她手中的玉佩，“这玉佩是大成皇后的信物，当年辛氏姐妹一人持一枚，你手中这枚，定是白凌珩从死者身上取下的！”

顾南衣见白锦时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她。白锦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父亲温厚的面容与李修远悲愤的指控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李御史果然是老糊涂了，竟在这里污蔑朝廷重臣。”

白锦时抬头，只见楚王宁弈身着便服，带着数名暗卫走进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白小姐，本王知道你急于查案，却也不能轻信谗言啊。”

李修远见状，猛地站起来指着宁弈：“是你！是你让血浮屠杀了辛氏姐妹！你想独吞大成遗孤的秘密，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宁弈眼中寒光一闪，对身后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会意，抽出匕首便向李修远刺去。

“小心！”顾南衣将白锦时护在身后，短刃出鞘，挡开暗卫的攻击。刀剑碰撞声中，顾南衣因伤未愈，渐渐落入下风。白锦时看着宁弈冰冷的眼神，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李修远，心中悲愤交加。

“楚王殿下好手段！”白锦时捡起地上的玉佩，怒视着宁弈，“为了掩盖真相，竟不惜杀人灭口！”

宁弈拍了拍手，慢条斯理地说：“白小姐此言差矣，本王是来‘救’你的。李修远疯言疯语，若传扬出去，怕是对白丞相不利啊。”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何况，你真的想知道大成遗孤是谁吗？”

白锦时心头一紧，握玉佩的手微微颤抖。

宁弈看着她的反应，满意地笑了：“跟本王走，本王告诉你全部真相。否则，你手中的玉佩，还有李修远的‘疯话’，足以让白府万劫不复。”

顾南衣闻言，立刻挡在白锦时身前：“……不准碰她。”

“顾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宁弈示意暗卫，“拿下。”

数十名暗卫一拥而上，顾南衣虽奋力抵抗，却因寡不敌众，被暗卫用毒烟迷倒。白锦时想去扶他，却被宁弈的人抓住。

“放开我！”白锦时挣扎着，眼中含泪，“宁弈，你不得好死！”

宁弈却不生气，反而笑道：“白小姐，等你知道了真相，或许会感谢本王。”他挥了挥手，“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白锦时在一间雅致的厢房内醒来。顾南衣躺在旁边的软榻上，呼吸均匀，显然只是被迷晕。她连忙起身查看，见他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醒了？”宁弈端着茶走进来，“这里是本王的别业，安全得很。”

白锦时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做交易。”宁弈放下茶杯，“你想知道大成遗孤的下落，想知道白凌珩当年的真相，本王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帮本王一个忙——劝凤知微认祖归宗，与本王联手。”

“你休想！”白锦时断然拒绝，“凤兄心性高洁，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高洁？”宁弈轻笑一声，“若她知道自己是大成遗孤，背负着国仇家恨，还能如此‘高洁’吗？白小姐，你以为白凌珩当年为何要出卖辛氏姐妹？因为他知道，只有把大成遗孤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

白锦时脸色煞白：“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看这个就知道了。”宁弈取出一卷文书，扔到她面前，“这是白凌珩当年向太子密报的手札，上面清楚写着辛氏姐妹的藏匿地点，还有……他如何安排人手‘寻找’大成遗孤。”

白锦时颤抖着展开文书，熟悉的字迹让她如坠冰窟。父亲真的……真的为了权势而出卖了恩人？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泪水夺眶而出。

宁弈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很快被冷漠取代：“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白凌珩选择了权势，而你，白锦时，现在也要做出选择——是要揭露真相，让白家身败名裂，还是……跟本王合作，保住你父亲，也保住你自己。”

白锦时抬起泪眼，看着宁弈：“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宁弈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去告诉凤知微，她是大成遗孤，然后说服她与本王联手，对付太子，也对付……你的父亲。”

白锦时看着他眼中的算计，忽然明白了什么。宁弈早就知道凤知微的身份，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利用顾南衣，甚至利用父亲，来完成他的帝王霸业。

“如果我不答应呢？”白锦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宁弈挑眉：“那本王只好把这些‘证据’交给太子了。你说，太子知道白凌珩当年背叛过他，会怎么做？”

白锦时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昏迷中的顾南衣，想起凤知微清澈的眼神，想起父亲两鬓的白发，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顾南衣忽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他看到白锦时含泪的双眼，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着宁弈：“……放她走。”

宁弈看着顾南衣护犊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顾公子，你觉得你现在能保护她吗？”

顾南衣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眼中的冰冷让宁弈都微微一怔。

白锦时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对宁弈说：“我可以帮你劝凤兄，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伤害南衣和凤兄。”

宁弈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看看顾南衣，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你。但你最好记住，不要耍花样。”

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厢房，只留下白锦时和顾南衣面面相觑。

“锦时……”顾南衣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痛，“你……”

白锦时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南衣，我们……先回去吧。”

顾南衣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知道她定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

白锦时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与坚定，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泪水汹涌而出。顾南衣身体一僵，最终还是轻轻搂住了她，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没事了，我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白锦时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而她与顾南衣的感情，也在这波谲云诡的权谋中，悄然滋长，成为她唯一的慰藉与力量。

而在楚王府中，宁弈把玩着那枚“大成”玉佩，对辛子砚笑道：“子砚，你说，白锦时会怎么选？是背叛父亲，还是背叛朋友？”

辛子砚躬身道：“殿下胸有成竹，想必早已算准了。”

宁弈轻笑一声，望向窗外：“算准？不，本王只是想看一场好戏。尤其是顾南衣那小子……他看白锦时的眼神，越来越有趣了。”

身世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