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别业的月色冷如霜,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白锦时苍白的脸上。顾南衣坐在不远处的圆凳上,目光紧锁着她指尖反复摩挲的大成玉佩——那枚玉佩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不能听宁弈的。”顾南衣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不知何时摸出一块干净的布,正细细擦拭着短刃上的薄锈,动作专注,“……凤知微不该被当棋子。”
白锦时抬起眼,见他侧脸在月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喉结轻轻滚动:“可宁弈握着手札和玉佩,一旦交给太子,父亲……”她声音发颤,后半句堵在喉咙里。李修远临死前那句“白凌珩为权势出卖恩人”如鬼魅般缠绕着她,可记忆里父亲深夜批改奏折时鬓角的霜白,又让她无法全然相信。
顾南衣放下短刃,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他指尖微凉,轻轻覆上她紧握玉佩的手:“……查真相。”四个字掷地有声,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她眼底的茫然。
三日后,青溟书院的海棠开得正盛。白锦时按宁弈的“吩咐”求见凤知微,顾南衣以护送为由同行,袖中藏着李修远死前悄悄塞给她的半片残破玉牌——那是当年辛氏姐妹信物的另半块。
凤知微在藏书阁内临帖,见白锦时神色恍惚,放下狼毫笑道:“锦时今日怎生憔悴?可是为前日祭孔大典的事心有余悸?”
白锦时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顾南衣在她身后半步处微微颔首,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大成玉佩放在案上:“凤兄,你可认得这个?”
凤知微拿起玉佩的瞬间,指尖猛地一颤。玉佩触手的温润质感,龙纹雕刻的独特弧度,都与她贴身佩戴的那枚如出一辙。她抬眼看向白锦时,眸光骤然锐利:“你从何处得来?”
“城西老宅的暗格里。”白锦时声音发飘,“还有信笺,提到大成遗孤……”
“够了!”凤知微猛地起身,玉簪上的珍珠坠子晃出细碎的光,“锦时,你可知这话若传出去,是灭族之罪?”
顾南衣上前一步,将白锦时护在身后,从怀中取出李修远给的半片玉牌,与凤知微腰间露出的玉佩一角并在一起——龙纹瞬间完整,接缝处严丝合缝。
凤知微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古籍纷纷坠落。她看着那两半玉牌,又看看白锦时含泪的眼,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总做关于火海和婴儿啼哭的噩梦,为何辛子砚看她的眼神总是复杂难辨。
“原来……我是大成遗孤……”凤知微喃喃自语,脸色比案头的宣纸还要苍白。
就在此时,藏书阁的门“砰”地被推开,宁弈摇着折扇走进来,身后跟着辛子砚。他看着地上的玉牌,抚掌笑道:“好一出认亲戏码。凤知微,哦不,或许该叫你……大成的安和公主?”
凤知微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楚王殿下早就知道了?”
“自然。”宁弈走到她面前,语气轻佻却带着威压,“当年血浮屠截杀辛氏姐妹,本王的人就在暗处。可惜让那忠仆带着你逃了,倒是便宜了白凌珩,拿了半块玉佩做信物,妄图有朝一日挟你自重。”
白锦时闻言,如遭雷击。原来父亲收藏玉佩并非为了出卖,而是……她不敢再想,转头看向顾南衣,却见他正死死盯着宁弈身后的辛子砚,眸色冷得像冰。
“殿下今日前来,不止是认亲吧?”凤知微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宁弈收起折扇,敲了敲掌心:“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本王知道你恨白凌珩,也恨这江山易主。只要你肯认祖归宗,振臂一呼,本王助你夺回大成天下,如何?”
“助我?”凤知微冷笑,“怕是想让我做你的傀儡,师出有名地夺嫡吧?”
“话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宁弈挑眉,“何况,白凌珩当年出卖辛氏姐妹的手札,本王可都收着呢。”
白锦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道:“那手札是假的!李御史说……”
“李修远?”宁弈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个老糊涂已经‘病逝’了。白小姐,死人的话,可作不得数。”
顾南衣突然出手,短刃直指宁弈咽喉。他速度极快,宁弈身边的侍卫竟来不及反应,唯有辛子砚袖中飞出数枚银针,与短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顾南衣,你找死!”宁弈惊怒交加,后退两步。
“放了她。”顾南衣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尖却稳稳停在宁弈喉结前一寸,“……还有凤知微。”
白锦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原来在她为父亲的清白挣扎时,他早已看透宁弈的算计。
“好,好一个顾南衣!”宁弈拂袖,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诡谲的光,“你护着她们,可知道白凌珩当年为何出卖辛氏姐妹?”
顾南衣动作一滞。
“因为……”宁弈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白锦时,“辛氏姐妹中的妹妹,是白凌珩的青梅竹马。他出卖她,不过是为了向太子表忠心,保住相位!”
“不可能!”白锦时失声喊道,只觉得天旋地转。父亲当年竟是为了权势,背叛了心上人?
顾南衣猛地回头,见白锦时摇摇欲坠,心中一急,收刀去扶她,却被宁弈的侍卫趁机偷袭,短刃划伤了手臂。
“南衣!”白锦时惊呼,连忙按住他的伤口。
凤知微见状,立刻挡在两人身前,对宁弈道:“殿下若再相逼,我便将大成遗孤的身份昭告天下,让你也讨不了好!”
宁弈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又看看顾南衣流血的手臂和白锦时含泪的脸,忽然笑了:“罢了罢了,本王今日就当没来过。只是白小姐,”他走到门口,回头意味深长地说,“想知道真相,就去问你父亲吧。”
暮色四合时,白锦时跪在白凌珩的书房里,将那两半玉牌和宁弈给的“手札”放在案上。顾南衣站在她身后,手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固执地不肯包扎。
白凌珩看着玉牌,又看看女儿苍白的脸,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碎片溅在他玄色的官靴上。
“爹,李御史说你当年出卖了辛氏姐妹,宁弈说那是你的青梅竹马……”白锦时的声音带着哭腔,“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凌珩闭上眼,苍老的脸上掠过巨大的痛苦:“是,也不是……”他捡起半片玉牌,指尖颤抖,“阿月(辛氏姐妹中妹妹的名字)确实是我年少时的心上人,当年她带着公主来投,我本想护她们母女周全,可太子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若不按他的意思‘出卖’,不仅她们活不了,整个白家也要陪葬……”
“那手札?”
“是我故意写的,”白凌珩老泪纵横,“我让阿月带着公主从密道走,自己则留下假手札迷惑太子。血浮屠追来的时候,阿月为了保护公主……”他说不下去,只是握着玉牌的手青筋暴起。
白锦时瘫坐在地,原来父亲当年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秘密。顾南衣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
“爹,”白锦时抬起泪眼,“凤知微是大成遗孤,宁弈想利用她,我们该怎么办?”
白凌珩看着女儿和她身后的顾南衣,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白家欠大成的,该还了。锦时,你去告诉凤知微,就说我白凌珩愿以相位作保,助她查明当年真相。”
顾南衣闻言,扶着白锦时站起来,对老丞相拱手道:“……我护她。”
白凌珩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看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终于点了点头。
楚王府的地牢里,宁弈把玩着一枚血浮屠令牌,听着属下的汇报:“殿下,白凌珩已向凤知微坦白当年之事,还说要助她查案。”
辛子砚躬身道:“白凌珩这是要将功补过了。”
“将功补过?”宁弈轻笑,将令牌抛向空中,“也好,就让他们去查。查到最后,他们会发现,当年下令截杀辛氏姐妹的,不止是太子……”他接住令牌,指尖划过上面的彼岸花图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顾南衣和白锦时这对鸳鸯,倒是越来越碍眼了。找个机会,让他们知道,爱上不该爱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