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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一世的繁华

药气,浓烈得近乎窒息。苦涩,辛辣,混杂着某种皮肉烧灼后特有的焦糊气息,沉沉地压在缀霞轩正堂的每一寸空气里。窗棂紧闭,隔绝了暮春最后一丝微凉的晚风,只余下烛火在黄铜灯台上不安地跳跃,将室内崭新奢华的陈设拉扯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落明珠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那只被滚烫茶汤肆虐过的右手,此刻正被层层叠叠的、浸透了深褐色药膏的细白棉布紧紧包裹着,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蚕蛹,被小心翼翼地搁在一个柔软的引枕上。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会从那厚重的包裹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骨髓的剧痛,让她本就苍白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白日里椒房殿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皇后雷霆万钧的懿旨,凌沐香被当众褫夺颜面、罚俸禁足的狼狈……所有喧嚣的余烬,都沉淀成了此刻这令人窒息的、药味弥漫的死寂。

孙嬷嬷垂手侍立在榻旁,手中捧着一碗刚熬好、尚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的脸色比那深褐的药汁还要凝重,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无法掩饰的惊惧。她看着软榻上那因剧痛而微微蜷缩、冷汗涔涔的身影,看着那只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能想象其下惨状的手,再想到那被拖去慎刑司的小禄子和春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贵人……药……药好了。”孙嬷嬷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落明珠微微侧过头。烛光跳跃着,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颜色沉暗如凝固的墨,边缘平整光滑,如同一条冰冷的、蛰伏的玄铁。她的目光落在孙嬷嬷手中的药碗上,浓黑的药汤表面晃动着微澜。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弱无力的滞涩,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

指尖还未触到碗沿——

“吱呀——”

正堂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一股清冷的、带着夜露寒意的风,裹挟着熟悉而尊贵的龙涎香气,猝然涌入这药气弥漫的暖阁。

孙嬷嬷捧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深褐色的药汁险些泼洒出来!她惊恐地抬头望去——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山峦,出现在门口。明黄的内衬衣领在烛火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皇帝楚稷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李德全。

“皇……皇上!”孙嬷嬷如同被雷击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深褐色的药汁瞬间泼溅开来,浓烈的苦涩气息轰然炸开,浸染了地毯,也溅湿了孙嬷嬷的裙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惊扰圣驾!奴婢……”孙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楚稷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孙嬷嬷和那泼洒的药汁上停留一瞬。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越过跪伏在地的身影,越过泼洒的药渍,越过摇曳的烛火,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软榻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落明珠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她挣扎着想从软榻上坐起行礼,但那只被包裹成巨大蚕蛹的右手稍稍一动,便牵扯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她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额上的冷汗瞬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跌回软榻深处。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锦被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脸在烛光下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因剧痛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在惊惶地望向门口那道玄色身影时,瞬间盈满了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无措,如同受惊的鹿,撞进了猎人的视线。

楚稷的脚步动了。

他一步一步,踏过泼洒在地的药渍,踏过跪伏颤抖的孙嬷嬷身侧,走向软榻。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李德全无声地留在门口,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

龙涎香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和皮肉烧灼的焦糊气,沉沉地压了下来,将落明珠完全笼罩。

楚稷在榻前站定。居高临下。烛火跳跃的光芒勾勒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沉如寒潭。他的目光,先是沉沉地落在落明珠惨白惊惶的脸上,随即,便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地、定定地锁在了那只被层层药布包裹、如同怪物般搁在引枕上的右手。

那包裹的形状,巨大,臃肿,透着一种无声的惨烈。药布边缘,隐隐透出深褐色的药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鲜皮肉创伤的血腥气。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冰河。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落明珠因剧痛和恐惧而无法抑制的、细微急促的喘息声。

楚稷沉默着。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在那惨不忍睹的伤处停留了很久,久到落明珠几乎要承受不住那沉重的审视,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落下。

终于,那如同实质的目光缓缓上移,重新落回落明珠的脸上。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她惊惶的泪眼上,而是……落在了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上。

疤痕在摇曳的烛光下,颜色沉暗如凝固的墨,边缘平整光滑,如同一条被精心淬炼过、冰冷而锋利的玄铁烙印。与那只包裹得惨不忍睹的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残缺的呼应。

“疼吗?”楚稷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

落明珠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询再次刺痛。她死死咬着下唇,试图摇头,却牵扯到右手的伤处,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泪水终于挣脱束缚,汹涌地滚落下来,恰恰有几滴,滚烫地砸落在包裹右手的药布边缘。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沉重。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滑过那道深褐色的疤痕,最终滴落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楚稷的目光,沉沉地追随着那滚落的泪珠,看着它们滑过那道如同诅咒般的疤痕。疤痕在泪水的浸润下,在昏黄的烛光里,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凄楚而冰冷的质感。

他静立片刻,忽然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玄色的龙袍下摆垂落,几乎触碰到软榻的边缘。一股更浓郁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帝王身上特有的、不容侵犯的威压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沉沉地压迫下来,将落明珠完全笼罩。

落明珠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身体僵硬地蜷缩着,泪水凝固在眼眶里。那只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褥。

楚稷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戴着白玉扳指的手,并未去触碰那只惨不忍睹的伤手,也并未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探究的力度,伸向了她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

指尖带着夜露的微凉,在距离疤痕毫厘之遥的地方停住。

落明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抗拒!那道疤!那道由他最宠爱的女人亲手刻下、承载了所有屈辱和痛苦的疤!此刻,竟要被这至高无上的帝王亲手触碰?!

她死死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抖,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汹涌而下。左颊那道疤痕在极致的恐惧和屈辱中,仿佛被重新点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幻痛!

时间仿佛凝固。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指尖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那道耻辱的烙印。

就在她的神经紧绷到即将断裂的瞬间——

那冰冷的指尖,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触碰。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力度,用指腹的侧面,沿着那道深褐色疤痕的边缘,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轻轻滑过。

从颧骨,斜斜向下,划过曾经平滑的肌肤,停在近唇角的位置。

冰冷!刺骨的冰冷!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重新撕裂的剧痛!

落明珠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冻结的冰雕!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呜咽、所有的呼吸,都在那冰冷的指尖滑过疤痕的瞬间,彻底凝固!

烛火在灯台上剧烈地跳跃了一下,爆出一朵细小的灯花。

楚稷的指尖,在那疤痕的尾端——靠近唇角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指腹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微凸起的、不同于正常肌肤的粗糙质感。

然后,他收回了手。

直起身。

玄色的身影重新笼罩在烛火摇曳的阴影里。

他不再看软榻上那个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惊骇躯壳的身影,也不再看地上那滩泼洒的药渍和依旧抖如筛糠的孙嬷嬷。

“李德全。”楚稷的声音响起,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躬身。

“传朕口谕。”楚稷的声音在死寂的药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明贵人……侍疾有功,晋为嫔。赐号——‘宸’。”

宸嫔!

如同平地惊雷!在这充斥着药味和痛苦的暖阁里轰然炸响!

落明珠凝固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却终究没有睁开。泪水如同冰封的河流,停滞在惨白的脸颊上。

楚稷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走出了这间药气弥漫、痛苦凝结的屋子。

李德全无声跟上,厚重的门扇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孙嬷嬷那无法抑制的、牙齿格格打颤的细微声响。

落明珠依旧僵硬地蜷缩在软榻上,紧闭着双眼。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上,方才被冰冷指尖滑过的地方,如同被毒蛇噬咬过,残留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屈辱的灼痛感。

那只包裹得如同怪物般的右手,在引枕上无知无觉地搁着。

烛火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投在崭新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像一头蛰伏在暗影里、无声舔舐着伤口的兽。

许久,许久。

一滴冰冷彻骨的泪,终于挣脱了冰封,极其缓慢地,滚过那道被帝王指尖描摹过的、深褐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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