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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一世的繁华

宸。

北斗之枢,帝居之所。

一个“宸”字,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寒星,裹挟着万钧雷霆,狠狠砸落在死水微澜的后宫。没有预兆,没有铺垫,就在椒房殿那场沸反盈天的“意外”之后,在那只被滚烫茶汤肆虐、包裹得如同怪物般的手尚在渗血的深夜,圣旨便已降临。

“宸嫔”。

这道旨意,比当初那道“明贵人”的晋封,更冷,更硬,也更……令人胆寒。它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无数人精心维持的体面与平衡。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结。

缀霞轩里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药气,被流水般涌入的、更高规格的赏赐冲淡,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声的惊悸所取代。紫檀木的家具换成了更为名贵的金丝楠,云锦帐幔换成了流光溢彩的缂丝,博古架上新添的珍玩古器在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华光。连庭院里那几株新栽的海棠,都被连夜换成了姿态更为古拙名贵的西府垂枝。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主人,已今非昔比。

然而,这泼天的富贵,这煊赫的位份,如同最华美的锦缎,覆盖在落明珠身上,却只衬得她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愈发刺目,愈发狰狞。那疤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诅咒,也像一面无声的、昭示着某种扭曲力量的旗帜,在崭新的奢华里,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孙嬷嬷成了缀霞轩名正言顺的掌事姑姑。她换上了一身更体面的靛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她指挥着新添的、更年轻也更恭谨的宫女太监,动作麻利,眼神锐利,将轩阁内外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只是,当她目光偶尔扫过正堂那面巨大的水银玻璃镜时,眼底深处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镜中映出的那道疤痕,如同烙印,也如同无声的警告。

落明珠大部分时间依旧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那只包裹着厚厚药布的手,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柔软的引枕上,每一次细微的挪动,依旧会牵扯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太医院的老院判来得更勤了,换药的方子也换了更名贵的药材,据说有生肌玉骨之效。药布层层揭开时,那手背上的惨状暴露在光线下——大片的红肿虽已稍褪,却留下了深红发紫的印记,边缘布满了密密麻麻、刚刚结痂的细小水泡,如同无数只丑陋的虫卵吸附其上。新长出的嫩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粉红色,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膏气息。

她沉默地任由太医和宫女摆弄那只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的脸色在名贵药材的滋养下,透出一丝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莹润。唯有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颜色沉暗如故,边缘平整光滑,如同一条淬炼过的玄铁,在病弱的莹润中,显得格格不入,冰冷而坚硬。

* * *

御花园的暮春,是最后的狂欢。芍药开得轰轰烈烈,硕大的花朵挤挤挨挨,在暖风中招摇着浓艳的姿色。新柳的枝条柔软如丝绦,垂拂在碧波荡漾的太液池畔。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花香、新叶的清气,以及……无数道看似不经意、实则如同蛛网般交织的视线。

落明珠在孙嬷嬷和两个新拨来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太监陪同下,沿着池畔青石小径缓缓走着。她换了一身料子更为轻柔细密的月白宫装,宽大的袖口巧妙地遮掩着那只依旧包裹着薄薄药布的手。长发用一支新赏赐的、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明媚的春光下,无所遁形,像一道撕裂了春日画卷的狰狞裂痕。

她走得很慢,脚步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尖前尺许的地面上,姿态恭谨而沉默,如同将自己缩进了无形的壳里。

然而,这看似卑微的行走,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御花园的暖风里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所过之处,花丛后、假山旁、回廊转角,那些原本言笑晏晏、赏花扑蝶的妃嫔宫人们,如同被无形的寒流扫过,瞬间噤声。莺声燕语戛然而止,嬉笑玩闹凝固在脸上。一道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疑、难以掩饰的畏惧、以及深藏于眼底的、淬毒的嫉恨,如同密集的箭矢,无声地射向那个月白色的、孤绝的身影。

尤其是,她左颊那道疤痕!

那疤痕在阳光下,颜色沉暗如墨,边缘平整光滑,如同一条被精心淬炼过、冰冷而锋利的玄铁烙印。与她那酷似凌贵妃的眉眼轮廓,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残忍的对比!它无声地昭示着椒房殿那场沸反盈天的冲突,昭示着凌贵妃的禁足,更昭示着眼前这个看似病弱卑微的女子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扭曲的力量!

无人敢上前搭话,更无人敢靠近三尺之内。那些目光的主人,如同躲避瘟疫般,在她走近时便远远地垂下头,屏住呼吸,待她走过,才敢抬起惊疑不定的眼神,望向那个带着耻辱印记、却已高居嫔位的背影。那背影在明媚春光里,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孤绝。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只有风吹过柳梢的细微声响,和落明珠那轻缓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前方芍药花圃的转角处,忽然转出两个身影。为首一人,身量高挑,穿着秋香色宫装,云鬓高绾,步摇轻颤,正是刚刚解了禁足、重新踏出承香殿的凌沐香!

她显然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落明珠。脚步猛地一顿!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看清落明珠身影的瞬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方才还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重获自由的骄矜笑意,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怨毒、被冒犯的极致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那道疤痕的、刻骨的惊悸!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狠狠地钉在落明珠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上!那疤痕在阳光下,沉暗、扭曲,像一面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状,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刚刚恢复自由、尚未来得及重新戴好的骄傲面具上!

椒房殿的羞辱!禁足的耻辱!还有此刻这贱婢脸上这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由她亲手刻下的印记!如同毒火般在她胸中轰然燃烧!

凌沐香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身边的宫女感受到主子身上骤然迸发的戾气,吓得脸色煞白,慌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仿佛被抽空。御花园的鸟语花香瞬间远去,只剩下两道身影之间,那无声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汹涌的杀机!

落明珠似乎也察觉到了前方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目光。她的脚步没有停,依旧保持着那种缓慢、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姿态,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只是,在距离凌沐香只有几步之遥时,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病弱的滞涩,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地迎上了凌沐香那双燃烧着怨毒的眸子。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没有挑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得像结了万年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凌沐香那张因愤怒和嫉恨而扭曲的脸,也清晰地倒映着她眼底深处那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然后,落明珠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屈下了膝。

动作标准,姿态恭谨,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无力。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嘶哑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行礼时,她那只包裹着薄薄药布、依旧能看出深红印记的手,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她屈膝的动作,在宽大的月白袖口下若隐若现。那深红的印记,在阳光下,与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形成一种无声的、惨烈的呼应。

凌沐香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看似恭敬的行礼狠狠噎住!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她死死地盯着落明珠低垂的发顶,盯着她左颊那道在行礼姿态下依旧刺目的疤痕,盯着她袖口下那只隐隐可见伤痕的手!

贱婢!这贱婢是在提醒她!提醒所有人!椒房殿发生了什么!她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她的手又是怎么伤的!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凌沐香的心脏!她涂着蔻丹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想厉声呵斥,想一巴掌扇过去,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这贱婢撕碎!然而,周围那些死寂的、无数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刚刚解禁!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还在盯着她!

“哼!”凌沐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刺骨的音节,如同毒蛇吐信。她甚至没有叫起,只是用那双淬毒般的眼睛最后剜了落明珠一眼,猛地一甩袖,带着一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戾气,撞开身边瑟瑟发抖的宫女,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秋香色的背影在花丛中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落明珠依旧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直到凌沐香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弱的滞涩,直起身。动作间,那只包裹着药布的手在袖口下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遭那些依旧噤若寒蝉、眼神复杂的人群。那些目光里,有惊惧,有探究,有难以置信,也有更深藏的……忌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身侧太液池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水面如镜,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月白宫装,素净清冷。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如同一条凝固的、扭曲的墨线,在春日明亮的阳光下,颜色沉暗如玄铁,边缘平整光滑,散发出一种冰冷而锋锐的光泽。

倒影里,那张带着永恒残缺印记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神平静得像结了万年冰的深潭,倒映着水面之上那个同样冰冷、同样带着诅咒般疤痕的影像。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在水面倒影的唇角,向上弯起。

水波微澜,倒影轻晃。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涟漪中扭曲、拉长,如同一柄深埋于血肉之下、终被淬炼成型的、无声出鞘的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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