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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一世的繁华

御书房的空气,与缀霞轩截然不同。沉水香混合着陈年墨锭与书卷特有的冷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奏折堆叠如山,如同沉默的、承载着江山重量的界碑。阳光透过高丽纸窗棂,被切割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属于权力巅峰的威严与孤寂。

落明珠垂首立在书案旁三尺之外,如同一株被移植到陌生禁地的、苍白脆弱的植物。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素面宫装,宽大的袖口垂落,将那只包裹着薄薄药布、依旧透着深红印记的手,小心翼翼地遮掩其后。新晋的“宸嫔”位份,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张扬之气,反倒更衬得她身形纤薄,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她低眉顺眼,视线落在自己脚尖前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领域的绝对主宰。

楚稷坐在宽大的龙椅里,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凝着一丝惯常的、处理政务时的沉肃与倦怠。朱笔在他指间偶尔移动,批阅奏章的细微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冰层碎裂的微音。

李德全悄无声息地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只有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更漏滴答的单调韵律。

忽然,楚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手中的朱笔在砚台边沿轻轻点了点,墨已渐干。

几乎就在他动作微顿的同一瞬间,侍立角落的李德全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立刻躬身,脚步轻悄地上前,准备研磨。

然而,楚稷的目光却并未看向李德全。他的视线从奏折上移开,越过书案上堆积的文书,落在了那个一直沉默垂首、几乎要融入背景的月白色身影上。

“宸嫔。”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

落明珠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她慌忙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无措,望向龙椅上的帝王。“臣妾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怯弱的微哑。

“过来。”楚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只随意地朝砚台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研墨。”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一旁的李德全动作猛地一滞,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提醒什么,但在触及帝王那冷硬侧颜的瞬间,又将所有的话死死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阴影之中,头垂得更低。

落明珠似乎也愣住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掩在袖中的、依旧带着伤痕的右手,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楚稷,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嗯?”楚稷并未抬头,只从喉间发出一个微扬的、带着疑问意味的单音。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落明珠的身体又是一颤。她不再犹豫,极其艰难地、迈着虚浮的步子,一步步挪到那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旁。动作间,宽大的月白袖口不可避免地微微晃动,露出了下面包裹着的、透着深红药渍的细布边缘。

她在砚台旁站定。距离楚稷,不过一臂之遥。那股清冷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不容侵犯的威压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沉沉地压迫过来,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她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拈起书案上那枚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上品松烟墨锭。另一只藏在袖中的、受伤的右手,也不得不微微抬起,虚虚地扶住冰凉的砚台边缘,以保持平衡。那包裹着药布的右手手指,僵硬而笨拙,在接触到冰冷砚台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动作生涩而滞缓。左手握着墨锭,力度不均地在砚堂内打着圈。细微的研磨声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的滞涩感。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投射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苍白的脸颊因为紧张和这番动作,泛起一丝极其轻微、却异常脆弱的红晕。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墨锭,仿佛这是世间最艰难、最令人恐惧的差事。每一次手腕的转动,都带着一种如履薄冰的谨慎。

楚稷依旧批阅着奏折,并未看她。然而,那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奏却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些许。他深邃的眼角余光,似乎能瞥见身旁那月白色袖口下,偶尔因动作而显露的、包裹着药布的伤痕,能感受到那具单薄身躯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能闻到那随着研磨动作而隐隐散发出的、混合着淡淡药味的、属于她的、微弱而独特的气息。

墨香渐渐浓郁起来,乌黑发亮,如同化不开的浓夜。

落明珠的呼吸似乎更加急促了些,左手手腕显然有些酸软无力,研磨的动作越发缓慢。就在这时,她握着墨锭的左手似乎因为过度紧张而猛地一滑!

“啊!”一声极低极轻的、压抑着的惊呼脱口而出!

墨锭的边沿重重磕在砚堂边缘,发出一声不大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几滴新磨出的、浓黑的墨汁,瞬间飞溅而出!

其中一滴,不偏不倚,正好溅落在楚稷刚刚批阅完、墨迹未干的一份奏折末尾,那鲜红的朱批“准”字之上!

浓黑的墨点,瞬间污了那代表帝王意志的、不容置疑的朱红!

“臣妾该死!”

落明珠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所有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整个人便朝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直直跪倒下去!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惊的声响!

她甚至不敢抬头,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声音里充满了灭顶般的恐惧和绝望:“臣妾笨手笨脚……污了陛下的奏折……臣妾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她匍匐在地,瘦削的肩胛骨在月白宫装下剧烈地耸动着。那只完好的左手紧紧攥着冰冷的金砖缝隙,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而那只受伤的右手,因着这突然的跪倒和极致的恐惧,无意识地按在了地面之上,包裹的药布边缘,瞬间沾染上了金砖上冰冷的灰尘。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李德全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楚稷握着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终于从奏折上移开,沉沉地落在跪伏在地、抖得不成人形的那团月白色身影上。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剧烈颤抖的脊背上,随即,缓缓下移,落在她死死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包裹着药布的右手。那药布边缘透出的深红色泽,与金砖的冰冷、灰尘的污浊形成刺目的对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溅落了墨点的奏折上。浓黑的墨点,正好晕染在朱批“准”字的边缘,像一滴突兀的、肮脏的泪。

他沉默着。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暗色。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落明珠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在死寂的御书房内低低回响,充满了无助的绝望。

许久,楚稷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笔杆落在青玉笔山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起来。”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却似乎比方才少了一丝惯常的冷硬。

落明珠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匍匐在地,抖得如同下一秒就要碎裂。

“朕说,起来。”楚稷的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

落明珠的身体猛地一僵。啜泣声戛然而止。她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抬起头。

泪痕纵横交错,布满了她惨白如纸的脸颊。发髻因方才的慌乱而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被泪水粘腻地贴在额角和颊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惊惧、无措和巨大的惶恐,如同迷途的羔羊,绝望地望向掌控她生死的猎人。

她的目光,甚至不敢去看那份被污染的奏折,只是死死地望着楚稷玄色常服的下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稷的目光,在她泪痕狼藉、惊惶无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掠过她散乱的发丝,掠过她沾着泪水的、剧烈颤抖的睫毛,最终,定格在她左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上。

疤痕被泪水浸湿,在御书房明亮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深暗的色泽。那扭曲的线条,因着她此刻极致的恐惧和卑微,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残缺的凄楚。

“不过一滴墨罢了。”楚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值得吓成这样。”

他伸出手,不是 towards 落明珠,而是拈起了书案上那方沉甸甸的、雕刻着蟠龙纹样的青玉镇纸,随意地将那份被溅了墨点的奏折压了压。动作漫不经心。

“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落明珠身上,视线在她那只依旧按在地上、沾着灰尘的药布右手上扫过,“怎么样了?”

落明珠似乎还没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涣散惊恐。她下意识地顺着楚稷的目光,看向自己按在地上的右手,像是才意识到疼痛和污秽般,猛地将手缩回,藏进袖中,身体却因为动作太大而牵扯到伤处,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臣妾……臣妾……”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臣妾无碍……谢……谢陛下关怀……臣妾……臣妾……”她似乎想谢恩,又想请罪,巨大的冲击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寸,只剩下最本能的、卑微的颤抖。

楚稷静默地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惊惧交加的模样,看着她的泪水,看着她的伤痕,看着她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无助。

“李德全。”他忽然开口。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从阴影中上前,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去太医院,把新进贡的那盒‘冰肌玉容膏’取来。”楚稷的声音平淡无波,吩咐着,目光却并未从落明珠脸上移开,“赏给宸嫔。”

冰肌玉容膏!传闻中去腐生肌、能淡化一切疤痕的宫廷圣药!价值连城,每年进贡不过寥寥数盒!

李德全心头巨震,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立刻躬身:“嗻!奴才这就去!”

落明珠也愣住了。泪水凝固在眼眶里,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稷,嘴唇微张,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恩赏。

楚稷却已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了朱笔,目光落回了新的奏折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是,那握着朱笔的手指,在落下之前,极其轻微地,在空气中停顿了一瞬。

“还跪着做什么?”他的声音从奏折后传来,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倦意,“起来。挡着光了。”

落明珠如梦初醒,慌忙用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那只受伤的右手再次无意识地用力,痛得她眉头紧蹙,额角冷汗涔涔。她极其狼狈地、踉跄着站起身,垂着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默默地退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将自己重新缩进阴影里。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沉寂。

只有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更漏滴答的单调韵律,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泪水的咸涩气息,沉沉地交织在权力的巅峰,无声地氤氲,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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