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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这一世的繁华

暴雨终究是落了下来。

不是淅淅沥沥的春雨,而是盛夏般狂暴的骤雨,砸在琉璃瓦上、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座压抑了太久的宫城彻底洗涤、甚至摧毁。水汽混着泥土的腥气,蛮横地穿透紧闭的门窗缝隙,弥漫进每一处角落,带来一种黏腻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夜已极深,雨势却未有半分减弱。狂风卷着雨鞭,抽打着宫苑中的花木,发出凄厉的呜咽。这样的夜晚,连巡夜的侍卫都缩紧了脖子,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躲回值房。

一道纤细的身影,却在这狂风暴雨中,艰难地行走着。

没有撑伞,没有提灯,甚至没有宫女跟随。只穿着一身早已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单薄素色宫装,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更衬得那张脸瘦削脆弱,如同即将破碎的白玉。

是落明珠。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漫溢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摇摇欲坠。狂风几乎要将她刮倒,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她身上、脸上,左颊那道疤痕在电光偶尔划亮夜空的瞬间,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后的、异样的苍白和凸起。

她双手死死地、保护性地交叠护在小腹前,仿佛那里面正孕育着一簇微弱到随时可能被风雨掐灭的火苗。尽管那里依旧平坦,看不出任何迹象。

她的目的地,是那重重宫阙深处,被无数侍卫和宫人层层拱卫的——椒房殿。

终于,那巍峨肃穆的殿宇轮廓在暴雨中显现,如同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殿门紧闭,檐下悬挂的宫灯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投下动荡不安的光晕。

守卫殿门的侍卫早已被这暴雨中突兀出现的、形如鬼魅的身影惊动,刀戟交错,发出冰冷的铿锵之声。

“站住!何人胆敢夜闯椒房殿!”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声音穿透雨幕。

落明珠在距离殿门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下巴不断流淌,她冷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是我……宸嫔……”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风雨声吞没,“求……求见皇后娘娘……”

“宸嫔?”侍卫首领皱紧了眉头,借着摇晃的灯光,勉强辨认出那张苍白如鬼、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为难,“娘娘早已安寝!如此深夜,又这般天气,贵人还是请回吧!”

“不……不行……”落明珠猛地摇头,雨水飞溅,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积水的金砖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令人心惊。

“求求你们……通传一声……我……我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要求见娘娘……求娘娘救命!”她仰起脸,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疯狂地从眼眶涌出,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哀鸣,“让我见见娘娘!求求你们!”

她竟不顾一切地,用膝盖在积水中向前挪动,朝着那紧闭的殿门伸出手,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也疯狂到了极致。

侍卫们被这阵仗惊得一时不知所措。正当首领犹豫着是否要强行将她架走时,椒房殿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探出头来,看到门外暴雨中跪着的、如同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的落明珠,脸色也是骤变。

“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道。

“蓉姑姑,宸嫔她……”侍卫首领连忙上前解释。

落明珠看到那宫女,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喊道:“蓉姑姑!求您!求您让我见见娘娘!有人……有人要害我的孩子!要害皇嗣!求娘娘救命!救救我的孩子啊!”

她的声音凄厉绝望,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骇人。

蓉姑姑脸色变幻不定,目光落在落明珠那被雨水泡得发白、死死护着小腹的手上,又看向她那张写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脸,尤其是左颊那道在电光下愈发刺目的疤痕。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贵人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侧门再次关上。

落明珠依旧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融化在这无情的暴雨里。只有那双护着小腹的手,依旧死死地抵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时间在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中缓慢爬行,每一瞬都如同煎熬。

终于,沉重的殿门从内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温暖干燥的光晕和浓郁的沉水香气,从门内流泻而出,与门外的冰冷湿寒形成鲜明对比。

蓉姑姑的声音传来:“娘娘宣宸嫔入内。”

落明珠如同听到了神谕,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冲进了那扇门。

* * *

椒房殿内殿,温暖如春,与门外的狂暴凄冷恍若两个世界。烛火通明,将每一寸陈设都照得清晰而奢华。沉水香的气息浓郁而端凝,试图抚平一切躁动不安。

皇后言博月并未安寝。她披着一件暗紫色绣金凤纹的常服外袍,坐在暖榻上,发髻微松,未施粉黛,脸上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倦意和不达眼底的淡漠。王昭容竟然也在,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同样衣着整齐,显然也是被匆忙请来的,此刻正用一方丝帕按着唇角,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惊疑。

落明珠一进入内殿,那温暖干燥的空气反而让她冻僵的身体猛地一颤,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噤。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单薄的宫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异常纤细脆弱的轮廓。头发黏在脸上,脸色白得发青,嘴唇乌紫,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亮得骇人。

她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再次“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温暖的金砖地上,身体伏低,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湿透的衣摆瞬间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皇后娘娘!昭容娘娘!救命!求您们救命啊!”她的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灭顶般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的血块,“有人……有人要毒害臣妾!要害死臣妾腹中的皇嗣!臣妾……臣妾活不下去了!求娘娘庇佑!求娘娘给臣妾和孩子一条活路!”

皇后捻动着腕间的佛珠,目光平静地落在脚下那滩不断扩大的水渍和那个抖得不成人形的身影上,语气淡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宸嫔,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怎可如此不知轻重?淋雨受寒,胡言乱语,成何体统?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不能等!等不及了娘娘!”落明珠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发间滴落的雨水,糊满了整张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惊惧,“臣妾……臣妾今日险些就死了!晚一刻……晚一刻臣妾和孩儿就都没命了!”

王昭容适时地倒抽一口冷气,用帕子掩住嘴,失声道:“妹妹何出此言?!怎会如此?!”

“是毒!是毒!”落明珠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起来,“臣妾晚膳后便觉心慌气短,腹痛如绞……若不是……若不是臣妾自幼嗅觉异于常人,闻出那碗安胎药里多了一味极淡的、不该有的苦杏仁味……若不是臣妾拼死打翻了药碗……此刻……此刻早已是一尸两命了!”

她说着,仿佛又经历了那恐怖的瞬间,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伏在地上干呕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不断滚落。

皇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王昭容的脸色也真正变得凝重起来。

“可有请太医验过?”皇后沉声问道。

“臣妾……臣妾不敢!”落明珠泣不成声,“那药碗碎了……证据没了……臣妾人微言轻,又是这般容颜……就算验出什么,谁又会信?谁又会真的去查?只怕……只怕下次……下次就躲不过了!娘娘!这宫里……这宫里有人容不下臣妾,更容不下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她……她们是要绝了臣妾的生路啊!”

她猛地抬起手,指向殿外承香殿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恨意和恐惧而扭曲:“是她!一定是她!她恨臣妾入骨!她失了孩子,就见不得别人有!陛下怜惜臣妾,她就更要臣妾死!娘娘!您知道的!您知道她做得出来的!”

皇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声音却依旧平稳:“宸嫔,无凭无据,岂可妄加揣测,攀诬贵妃?”

“臣妾没有攀诬!”落明珠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死死抓住自己湿透的衣襟,眼神绝望而疯狂,“臣妾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娘娘!臣妾死不足惜!可臣妾腹中的是陛下的骨血,是皇家子嗣啊!她们今日能对臣妾下手,他日……他日未必就不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却意有所指地、极快地瞟了一眼东北方向——东宫所在。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昭容猛地用手捂住了胸口,脸色煞白。连皇后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彻底停了下来,眼底深处那丝冰冷的厉色再次一闪而过。

落明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伏在地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还能依靠谁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陛下……陛下虽怜惜,可前朝事务繁忙,后宫……后宫终究是娘娘您做主……臣妾别无他法……只能来求娘娘……求娘娘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看在……看在他也是叫您一声母后的份上……庇佑臣妾几日……只需几日……等臣妾查出蛛丝马迹……或者……或者等胎象再稳一些……臣妾绝不敢长久叨扰娘娘……”

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仰望着皇后,眼中是纯粹的、孤注一掷的哀求和无助:“臣妾愿为娘娘当牛做马……只求……只求娘娘能给臣妾和孩子一个……暂时安身立命之所……求娘娘……开恩……”

话音落下,她再次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不再抬起。只有那单薄湿透的脊背,在温暖殿宇的烛光下,不住地颤抖,显得那般渺小,那般可怜。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殿外狂暴的雨声,如同擂鼓般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皇后沉默地注视着脚下那个颤抖的、被雨水和泪水彻底浸透的身影,目光深邃难测。

王昭容忧心忡忡地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许久,皇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蓉汐。”

“奴婢在。”蓉姑姑立刻上前。

“带宸嫔去后殿暖阁,即刻沐浴更衣,煮碗浓浓的姜汤驱寒。传本宫的话,让太医院院判立刻过来一趟。”皇后吩咐着,目光却依旧落在落明珠身上,“既然你求到本宫这里,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然不会坐视皇嗣有危。这几日,你便暂居本宫殿内暖阁安胎吧。”

落明珠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惊喜和感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磕头。

“好了,”皇后微微蹙眉,似是倦极了,“去吧。昭容,你也回去歇着吧。”

王昭容起身,担忧地看了落明珠一眼,行礼告退。

蓉姑姑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几乎虚脱的落明珠。落明珠脚步虚浮,依偎在蓉姑姑身上,在经过皇后凤座前时,她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湿冷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无意地、轻轻擦过了皇后垂在榻边、握着佛珠的那只手的手背。

冰冷。濡湿。带着雨水的寒意和泪水的咸涩,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细微的颤抖。

如同溺水之人,最后触碰到的、一根浮木。

皇后捻动佛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落明珠没有抬头,任由蓉姑姑扶着,踉跄着、卑微地走向后殿暖阁。那身湿透的素色宫装,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冰冷的水痕。

皇后独自坐在凤榻上,缓缓抬起那只被触碰过的手。

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冰冷濡湿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窗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她深邃的目光望向殿外无边的黑暗,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触感的佛珠。

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莫测的弧度。

暖阁的床榻柔软干燥,散发着阳光和香料的味道。驱寒的姜汤很快送来,滚烫辛辣,落明珠小口小口地喝着,任由热流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熄灭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墙角一盏长明灯。

她独自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

脸上,所有惊惶、恐惧、绝望的泪水早已干涸。

只剩下冰封的死寂。

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之上。

另一只手,指尖无声地捻动着被角,仿佛在模拟着捻动佛珠的动作。

一步。

险棋已落子。

猎物,终于被引至巢穴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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