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风波无声平息，但落明珠深知，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潜在的敌人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她需要更稳固的同盟，更需要彻底摸清宋知楷的底牌与真心。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落明珠摒退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再次踏上了通往观星台的路。这一次，她心绪不同以往，少了几分算计的浮躁，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然。
观星台顶层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烛光。她推门而入，只见宋知楷并未像往常一样观测星象或打坐，而是独自坐在窗边的棋枰前，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己与自己对弈。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愈发清寂。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娘娘今日似乎心有疑惑，难以安眠。”
落明珠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下，将宫灯放在一旁。她看着他指尖拈着的白玉棋子，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国师，这盘棋，你我还要下多久？”
宋知楷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眸看她。烛光下，她今日未施粉黛，容颜清丽，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褪去所有伪装的直接。
“娘娘何出此言？”他不动声色。
“国师智慧通天，何必与我打这哑谜？”落明珠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从最初街市‘偶遇’，到宫宴解围，再到漕运示警……国师一步步引我注意，予我援手，却又若即若离。究竟意欲何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头的所有疑虑尽数倾吐：“你说陛下将火种寄存于你，你说你只为顺应天道。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将我，将怡儿，更深地推向这权力漩涡的中心。你一面警示我勿要执著于相，一面却又让我不得不依赖你的力量。宋知楷，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疲惫。长久以来独自支撑的压力，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终于泄露了一丝缝隙。
宋知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强装的镇定下的脆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脸上的淡漠冰雪，似乎在烛光下渐渐消融。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夜风涌入，带着凉意，也带来了漫天璀璨的星光。他仰头望着无垠的夜空，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想要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这亘古的星辰。
“我自幼遁入玄门，窥测天机，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万物不萦于怀。可见过太多算计，太多污浊，太多……无可奈何。”他转过身，目光如星，灼灼地看向她，“直到看见你。”
落明珠的心猛地一跳。
“看见你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看着你脸上伤痕累累却眼神不灭，看见你为护幼女殚精竭虑，看见你于宫宴之上从容反击，于波谲云诡中步步为营……你就像这暗夜中最倔强的那颗星，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拼尽全力散发微光，甚至想去照亮别人。”
他的语气不再平淡，而是带上了一种复杂的、压抑的情感：“是，我最初注意你，是因为陛下的嘱托，是因为天道显示的变数。但后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后来，我却常常忘了初衷。只想看看，你这颗星，究竟能亮到何种程度？能走到哪一步？”
他一步步走回棋枰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同要将她吸进去：“我提醒你，警示你，帮你，或许……也只是私心地想让你走得顺一些，想让你……少受些磋磨。”
“你说我引你入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自嘲，“或许吧。但这局中，早已不止你一人。”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棋枰两侧，将落明珠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檀香气息变得极具侵略性。
“落明珠，”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充满力量，“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权衡算计。”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入她的心底：
“我要你在这条通往至尊之位的白骨路上，回头时，能看见我始终在你身后。”
“我要你明白，你的同盟，你的依靠，甚至可以是你……的男人，只能是我。”
“我要你，最终心甘情愿地，走进我为你布下的棋局，与我共享这万里江山，共担这风云变幻。”
他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落明珠的耳边，震得她心神俱颤！所有试探、猜测、疑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如此……不容拒绝。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迷雾，只有赤裸裸的、燃烧着的野心与占有欲，对象是她，是江山，或许还有他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落明珠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涌。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宋知楷凝视着她震惊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柔色，但很快被更深的幽暗覆盖。他缓缓直起身，恢复了些许距离，声音也重新变得平稳，却带着最终的笃定：
“不必立刻回答我。”
“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重新走向窗边，负手而立，望向那浩瀚星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告白从未发生过。
只留下落明珠独自坐在棋枰前，对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星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清辉，也照亮了她眼中变幻莫测的光芒。
棋局，终于彻底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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