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岁月流转，楚琦怡渐至豆蔻年华。皇宫是天下最华丽的牢笼，也是最易催生早熟与叛逆的温床。身为皇太女，她自幼便被无数规矩礼法、期待目光所束缚，一言一行皆有人引导、记录、评判。华岚璇的守护无微不至，却也无处不在，带着一种近乎专制的关切。

那份自幼相伴的情谊，在楚琦怡心中渐渐变了味道。她依旧依赖他，信任他，却也开始感到窒息。尤其是当她开始对男女之情有了朦胧的认知后，华岚璇那“未来君后”的身份，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只能拥有他这一种选择。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华岚璇过于密集的陪伴，转而与宫中一些年轻俊秀、善于言辞、懂得讨她欢心的侍卫或低阶文官交谈说笑。她享受着他们眼中纯粹的倾慕与敬畏，享受着那种不带沉重责任感的轻松氛围。

起初，只是说说话，赏赏花。后来，便发展成召其中尤其出众者，入东宫书房伺候笔墨，伴读诗书。这些被选中的少年，无一不是容貌昳丽、才思敏捷之辈，他们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这位未来的女帝，眼中闪烁着对权势与富贵的渴望，或许也掺杂着几分对少女本身的爱慕。

“面首”之风，在前朝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发生在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女身上，却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朝野上下，暗地里议论纷纷。内阁几位辅政大臣忧心忡忡，几番婉言劝谏，却都被楚琦怡以“切磋学问、增长见闻”为由挡了回去。

华岚璇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确切消息的。

当他结束为期十日的京郊大营巡练，风尘仆仆赶回东宫，看到的便是楚琦怡歪在暖榻上，一个身着月白儒衫、面容姣好若女子的少年正为她轻声读着《乐府诗集》，另一个英挺的侍卫打扮的少年则在一旁为她剥着水晶葡萄。楚琦怡唇角带笑，眼神慵懒，显然十分享受。

那一刻，华岚璇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彻骨。他僵立在殿门口，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与对即将见到她的期盼，尽数化为滔天的怒火与刺骨的冰寒。

殿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那两名少年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戾气，吓得连忙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楚琦怡也被他阴沉得可怕的脸色惊了一下，坐起身，有些心虚，却又强自镇定道：“岚璇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

华岚璇一步步走进殿内，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踏在人的心上。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楚琦怡，看也未看地上跪着的两人，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他们是谁？”

楚琦怡被他眼中的风暴慑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但随即又被他的质问激起了逆反心理，扬声道：“他们是我的伴读！怎么，华将军连我找谁读书习字也要过问吗？”

“伴读？”华岚璇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而扭曲，“殿下真是好兴致，需要找这等货色来伴读？”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那两名少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滚出去。”

两名少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华岚璇！”楚琦怡气得涨红了脸，“你放肆！你凭什么赶走我的人！”

“你的人？”华岚璇猛地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大的压迫感，眼底翻涌着赤红的、近乎疯魔的情绪，“殿下忘了臣的誓言了？忘了谁才是你未来名正言顺的君后？这些以色侍人的玩物，也配近你的身？！”

他一把抓住楚琦怡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疼？”华岚璇盯着她，眼神骇人，唇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殿下可知，臣这里更疼？”

他抓着她的手，猛地按在自己心口。隔着坚硬的铠甲和衣料，楚琦怡也能感受到他那剧烈得几乎要炸开的心跳，以及那下面汹涌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痛苦与暴戾。

楚琦怡从未见过这样的华岚璇。他一向是沉稳的、克制的，甚至有些木讷。此刻的他，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疯狂而危险。她害怕了，挣扎着想要甩开他：“你疯了！你快放开我！”

“我是疯了！”华岚璇低吼，眼眶泛红，“从你让别人靠近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殿下，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谁若敢觊觎，我便杀了他！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偏执到极致的疯狂。

楚琦怡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杀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皇太女！我不是任何人的！”

“你是！”华岚璇斩钉截铁，他俯下身，几乎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灼热，“你是我华岚璇用命守护长大的！是我早已认定的妻！这江山是你的，而你，必须是我的！”

他猛地松开她，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几乎失控的情绪。他看着吓得脸色苍白、不住落泪的楚琦怡，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他缓缓单膝跪地，垂下头，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胆寒：“臣失仪，惊扰殿下，请殿下责罚。”

“但请殿下记住，”他抬起头，目光幽深如同噬人的深渊，“今日之言，字字出自肺腑。殿下可以不喜欢臣，可以疏远臣，但绝不可以……让别人靠近。”

“这是臣，唯一的底线。”

说完，他重重叩首，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决绝而冷硬，仿佛裹挟着无尽的风暴。

楚琦怡瘫坐在榻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捂着手腕上那圈清晰的红痕，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心底深处，却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的悸动。

华岚璇走出东宫，脸上的疯狂与戾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唇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看来，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温和的守护，换不来绝对的忠诚。

或许，只有让她彻底害怕，彻底明白谁是唯一能站在她身边、也有能力摧毁她一切的人，她才会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少年将军的眼神，在这一刻，沉淀下了某种令人心悸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