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那场冲突之后,楚琦怡着实害怕了华岚璇几日,称病避而不见。华岚璇却并未再有更多激烈举动,只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前往东宫请安,隔着殿门询问起居,送上她平日喜欢的点心玩物,态度恭谨克制,仿佛那日那个疯狂偏执的少年将军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化作汹涌的漩涡。
不过三五日功夫,宫中便接连发生了几件令人侧目之事。
先是那位曾为楚琦怡读诗的月白儒衫少年,其父——一个本就手脚不干净的小吏,被查出贪墨工程款项,证据确凿,即刻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举家流放三千里。那少年自然也随之消失。
紧接着,那名英挺的侍卫,在一次寻常的宫苑巡逻中,“意外”冲撞了某位脾气暴躁的宗室老亲王车驾,被当场以“惊扰宗亲、仪容失检”为由,重责五十军棍,直接打断了腿,逐出宫去。
再然后,另外两个曾被楚琦怡多看过几眼、却还未有幸被召入东宫的年轻官员,一个被查出科考答卷有舞弊嫌疑(尽管已是三年前旧事),前程尽毁;另一个则被调往偏远苦寒之地任职,近乎流放。
这几桩事情发生得又快又狠,看似互不关联,各有缘由,但明眼人细细一品,便能嗅出其中那丝若有似无的、指向东宫的联系。手段干净利落,借口冠冕堂皇,让人抓不到任何直接把柄,却足以让所有人心生寒意。
一时间,东宫内外风气肃然。那些原本存了攀附心思、企图通过讨好年幼太女一步登天的年轻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往前凑半步。甚至宫人内侍伺候起来,也比以往更加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楚琦怡并非愚钝之人,很快便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意味。她先是愤怒,觉得华岚璇太过霸道专横,竟敢如此干涉她、威胁她!她跑去向母亲哭诉。
落明珠静静地听着,并未如往常般温言安抚。她只是等女儿哭诉完,才平静地问了一句:“怡儿,你觉得,若没有岚璇,你自己可能镇得住这东宫?镇得住这朝堂上下对你虎视眈眈的目光?”
楚琦怡噎住了。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
“他用的手段是狠了些,”落明珠语气淡漠,眼神却锐利,“但有效。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敢轻易打你的主意。这比母亲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有用。”
“可是……他怎能如此!”楚琦怡依旧不甘。
“因为他有能力如此,也因为……”落明珠顿了顿,看着女儿,一字一句道,“他输不起。他将他的一生,乃至整个华家的未来,都押在了你身上。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他的计划,动摇你的地位。”
楚琦怡怔怔地看着母亲,心底那股愤怒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恐惧?是震撼?还是……一丝隐秘的、被如此强大力量绝对守护着的安全感?
她不再哭闹,默默回了东宫。
翌日,华岚璇再来请安时,殿门罕见地开了。
楚琦怡站在门内,看着他。他今日未着铠甲,只穿了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情绪。
“岚璇哥哥。”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殿下。”华岚璇躬身行礼,礼仪无可挑剔。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妥协。
最终,楚琦怡微微侧身:“进来吧。我……我有几处兵法,看不太懂。”
华岚璇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光芒,他直起身,迈步踏入殿内:“臣,愿为殿下解惑。”
自此,东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楚琦怡不再召见任何“伴读”,将所有精力重新投入到课业之中。华岚璇依旧陪伴在侧,悉心教导,无微不至。只是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楚琦怡对他多了几分下意识的畏惧和顺从,而华岚璇那沉稳的表象之下,那掌控一切的强势与偏执,再也无需完全掩饰。
落明珠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过多干预。她只是某日在与宋知楷于竹苑对弈时,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年轻人,手段终是急躁了些。”
宋知楷落下一子,声音平淡:“快刀斩乱麻,虽显酷烈,却最能震慑宵小。华家小子,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决断。”
落明珠抬眸看他:“国师似乎颇为欣赏?”
宋知楷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颗好用的棋子,自然欣赏。只是娘娘需得留心,刀过于锋利,易伤主。”
落明珠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
宋知楷不再多言,只道:“该你了。”
棋局继续,黑白子交错,杀机暗藏。
而遥远的京西慈云庵别院。
一名黑衣侍卫正跪在楚稷面前,低声禀报着宫中近日发生的种种,包括东宫的风波与华岚璇的雷霆手段。
楚稷穿着一身朴素的青灰色道袍,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听着。手中缓慢捻动的佛珠,在某一个瞬间,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是一片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淡漠。
他挥了挥手。
侍卫悄然退下。
空寂的禅房里,只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袅袅檀烟之中。
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又或者,一切都已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