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的灵柩最终葬入皇陵,与这世间纷扰彻底了断。新帝登基的喧嚣与那日朝堂上的剑拔弩张,也随着冬日第一场雪的降临,渐渐被一层冰冷的洁白所覆盖。然而,积雪之下,裂痕与暗涌从未消失。
楚琦怡变得越发沉默。她依旧每日临朝,处理政务,在落明珠和内阁的辅佐下,倒也未出大的差错。但她与华岚璇之间,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她不再试图挑战他关于“君后”之位的底线,却也彻底关闭了心门,对他只有君臣之间的冷淡与疏离。华岚璇依旧掌控着京畿军权,护卫宫廷,将所有试图靠近女帝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清除出她的视野,手段愈发老辣隐秘。他不再急于逼迫,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他的猎物最终耗尽力气,乖乖走入笼中。
落明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过多干涉。她深知,有些结,需得当事人自己解开。而她,亦有自己的棋要下。
先帝驾崩,宋知楷似乎彻底失去了留在宫中的理由。但他并未离去,依旧住在观星台,仿佛超然于所有权力更迭之外。他与落明珠的关系,在经历了那夜近乎摊牌的告白后,进入了一种更为奇特的阶段。他们依旧会下棋、论道,甚至偶尔分享一些朝堂上不便与他人言的信息。彼此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种智力与意志上的交锋与默契。那层窗户纸未被捅破,却也不再是完全的隔阂。
这日雪后初霁,落明珠循着直觉,再次登上观星台。果然见宋知楷负手立于栏前,望着远方雪覆的山峦。他今日未穿道袍,只着一身简单的苍青色直裰,墨发以一根木簪松松挽住,少了几分平日的神秘清冷,倒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落拓。
“国师好兴致。”落明珠走到他身侧。
宋知楷未回头,只道:“雪后山河,一片澄澈,难得清净。”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冰封世界,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张力。
“先帝走时,很平静。”良久,宋知楷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说……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落明珠的心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
“他留了一句话给你。”宋知楷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落明珠终于转眸,与他对视:“什么话?”
“他说,”宋知楷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对不起,还有……谢谢。’”
对不起什么?谢谢什么?是为当年的利用与猜疑道歉?还是为最终将她和女儿推上这至高之位却也是风口浪尖而道歉?谢谢她护住了他的血脉?谢谢她……最终没有让这江山彻底倾覆?
落明珠沉默了片刻,眼底掠过万千情绪,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都过去了。”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随着那个人的离去,终究是彻底了结了。
宋知楷凝视着她,忽然道:“你呢?可曾放下?”
落明珠迎着他的目光,不答反问:“国师呢?你追求的‘天道’,可曾给你答案?”
两人目光交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与试探。
忽然,宋知楷极轻地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从檐角飘落的雪花。雪花在他温热的掌心迅速融化,消失无踪。
“世间万物,皆如这雪。”他缓缓收拢手掌,声音低沉而清晰,“抓不住,留不下。唯有顺势而为,方得自在。”
他转向她,目光不再掩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灼热:“落明珠,你还要与我绕多久的圈子?”
落明珠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与期待,看着他摊开的、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要开口。
骤然间,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打破了观星台的寂静!一名心腹宫女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了上来,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太后娘娘!国师大人!不、不好了!陛下……陛下她吐血晕厥了!”
“什么?!”落明珠脸色骤变,瞬间将那点风花雪月抛诸脑后,“怎么回事?太医呢?!”
“太医已经赶去了!可是……可是陛下吐的血是黑色的!像是……像是中毒了!”宫女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中毒?!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落在落明珠和宋知楷心头!
落明珠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被宋知楷一把扶住。他的手稳定而有力,瞬间传来的温度却驱不散她心底涌上的刺骨寒意。
“冷静!”宋知楷的声音沉肃无比,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先去看陛下!”
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冲下观星台。
风雪再次袭来,吹打着他们的衣袂。方才那片刻的静谧与试探,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彻底击碎。
落明珠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怡儿……中毒?
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是谁?竟有如此通天的手段,能对一国之君下毒?!
华岚璇那张偏执阴鸷的脸庞瞬间浮现在她脑海,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难道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夺取绝对的控制权?!
还是……另有其人?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巨大的恐惧与愤怒席卷了她。
宋知楷紧握着她的手臂,步伐迅疾,侧脸线条紧绷如铁,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也首次露出了凝重如山的厉色。
棋局骤变。
真正的风暴,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