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年。
紫禁城的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周而复始,仿佛能掩埋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
乾清宫地龙烧得极暖,驱散了窗外的严寒。楚琦怡拥着厚重的狐裘,靠在暖榻上,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却带着一种常年被病气浸润的苍白与脆弱,眼下的青黛显示着睡眠不佳。当年那场毒害,终究是彻底损了她的根基。
华岚璇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刚刚试过温度的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轮廓,眉宇间的锐利与威严日盛,唯有看向楚琦怡时,那眼神深处偏执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令人窒息。
“喝了药,会舒服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楚琦怡顺从地低头,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汤汁饮尽。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从饮食到用药,从起居到见客,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是她的君后,是太子琰的生父,是这帝国实际上的掌控者,更是她挣脱不开的枷锁。
喝完药,华岚璇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擦去她唇边的药渍,动作熟练亲昵,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的指尖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却让楚琦怡微微一颤。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轻声道:“今日……礼部呈上了遴选侍君的名单,朕……我看了几个,倒是家世清白,品貌也……”
她的话未说完,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华岚璇脸上的温柔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山雨欲来的平静。他缓缓放下药碗,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是觉得,臣伺候得不够周到?”他声音平稳无波,却让楚琦怡的心猛地揪紧。
“并非如此,”她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发虚,“只是祖制如此,且琰儿也已长大,朕……朕身边多几个人伺候,也是常理……”
“常理?”华岚璇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陛下的常理,就是需要用那些不知所谓的男人来‘伺候’?”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楚琦怡完全笼罩。他没有提高音量,甚至没有明显的怒意,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却让楚琦怡几乎无法呼吸。
“陛下莫非忘了,”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榻沿,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目光如同最深的海底,暗流汹涌,“当年是谁,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是谁,这些年殚精竭虑,护着您,护着这江山?又是谁,给了您琰儿?”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苍白的面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陛下的一切,都是我的。您的命是我的,您的江山是我们的儿子的,您身边的位置,自然也只能是我的。”
“那些名单上的人,”他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嗜血的戾气,“陛下若觉得碍眼,臣可以让他们……永远消失。”
楚琦怡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狐裘,指尖冰凉。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恨过、怕过、依赖过、也或许在扭曲的时光里生出过一丝复杂情愫的男人,心底涌起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任何一点试图挣脱的念头,都会引来他更疯狂、更极端的反应。他早已用无数鲜血和毁灭,证明了这一点。
“我……我只是随口一提……”她最终败下阵来,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华岚璇凝视她片刻,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重新覆上那层温柔的假面。他坐回榻边,将她冰凉的手握入自己温热的掌心,细细揉搓。
“陛下凤体未愈,不宜劳神。”他语气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对峙从未发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交给臣处理就好。您只需安心养着,看着我们的琰儿长大成人,便够了。”
楚琦怡闭上眼,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华岚璇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偏执:“琦怡,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你自己……也不行。”
楚琦怡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狐裘柔软的皮毛里。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琉璃瓦,覆盖了宫道,也将乾清宫内这无声的挣扎与绝望,彻底掩埋。
凤栖于梧,龙困于渊。
这偌大的紫禁城,终究成了最华丽的囚笼。
而那位执掌钥匙的狱卒,正是无法逃离的、以爱为名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