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关于“侍君”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在华岚璇绝对的控制下消散无踪。楚琦怡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玉雕,被困在乾清宫温暖的牢笼里。华岚璇的“照顾”无微不至,甚至变本加厉,他几乎隔绝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除了必要的朝会,她见不到任何“无关”的人,包括一些她幼时还算亲近的宗室姐妹。
绝望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落明珠离宫清修前留下的一位老嬷嬷,借着送一味珍稀药材入宫的机会,悄悄塞给了楚琦怡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玉蝉。玉蝉底下,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自”字。
是母亲!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知道她的困境!
那枚冰冷的玉蝉,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楚琦怡心中早已死寂的求生欲。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开始配合,甚至刻意表现出对华岚璇的依赖与温顺。她不再提及任何外界的人和事,只偶尔抱着儿子楚琰,流露出为人母的柔软与对“一家团聚”的虚假向往。华岚璇虽然疑心重,但面对她罕见的柔顺和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庞,那铁桶般的警惕,终究是出现了一丝缝隙。
她利用一次华岚璇离宫巡查京营的短暂空隙,在她母亲旧部的拼死协助下,换上了低等宫女的服饰,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令牌,混出了层层宫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味道。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座皇宫!
然而,她终究低估了华岚璇对这座皇宫的掌控力。她甚至没能走出皇城十里,华岚璇便如同鬼魅般,骑着骏马,带着亲卫,拦在了她的马车前。
他的脸上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极度失望和受伤后的、冰封千里的死寂。他一步步走向马车,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车帘被猛地掀开,楚琦怡绝望地看着他逆光而来的身影,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您这是要去哪里?是臣……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楚琦怡咬紧下唇,浑身发抖,说不出一个字。
华岚璇的目光掠过她,落在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懵懂不知事的楚琰身上。孩子的眼睛乌溜溜的,正好奇地看着父亲。
华岚璇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他伸出手,不是对着楚琦怡,而是对着楚琰。
“琰儿,”他声音忽然放柔,带着一种诡异的慈爱,“到父后这里来。”
楚琰看了看母亲惨白的脸,又看了看父亲伸出的手,有些害怕,小声唤道:“母皇……”
华岚璇的手稳稳地停在那里,目光却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着楚琦怡:“陛下,您看,琰儿还这么小。他需要母亲,也需要父亲。您忍心让他失去任何一个吗?”
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威胁。
“您若执意要走,”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臣或许无力阻拦陛下。但琰儿是臣的儿子,是大楚的太子。他必须留在宫里,接受教导,未来继承大统。”
楚琦怡猛地抱紧儿子,失声叫道:“不!你不能把琰儿从我身边带走!”
“那就请陛下回宫。”华岚璇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回到臣和琰儿的身边。那里才是您的家。”
那一刻,楚琦怡所有的勇气和希望彻底崩溃。她可以忍受自己的不自由,却无法承受与骨肉分离的痛苦。华岚璇精准地抓住了她最致命的软肋。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着儿子懵懂无知的脸,最终,一点点松开了紧紧抱着他的手。
华岚璇上前,轻而易举地将楚琰抱入自己怀中,然后对着瘫软在马车里的楚琦怡,伸出了另一只手。
“陛下,雪大了,我们回宫。”
那场失败的逃离,代价是惨重的。华岚璇的掌控变得更加密不透风,楚琦怡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自由和希望,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凰鸟,困于金笼,日渐枯萎。
或许是天意弄人,或许是在那之后华岚璇刻意为之,不久,楚琦怡再次被诊出有喜。
这个消息并未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像一道催命符。楚琦怡本就孱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再次孕育子嗣的负担。太医战战兢兢,直言此胎极其凶险,恐危及陛下凤体。
华岚璇却一意孤行。他需要另一个孩子,另一个能将她更牢固地捆绑在他身边的筹码。他调集了全国最好的药材和太医,日夜守候,用尽一切办法保胎。
楚琦怡在无尽的孕吐、虚弱和绝望中煎熬着。她看着华岚璇那充满期待和偏执的眼神,只觉得无比寒冷。
怀胎十月,艰难异常。生产那日,乾清宫内外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楚琦怡挣扎了整整一天一夜,血水一盆盆端出,她的力气和生机也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华岚璇不顾产房禁忌,一直守在外面,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眼底是疯狂的执念与无法掩饰的恐慌。
当产婆终于抱出一个微弱哭泣的女婴时,楚琦怡已气若游丝。
“陛下!陛下撑住啊!”太医惊恐地喊着。
华岚璇冲入产房,扑到榻前,握住楚琦怡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琦怡!看着我!撑下去!为了我,为了琰儿,为了我们的女儿!”
楚琦怡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看着眼前这个她爱恨交织了一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真实的恐惧与痛苦,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破碎的、带着无尽嘲讽与悲哀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华岚璇……你……终究……还是……囚不住……”
话未说完,她的手骤然垂落。
眼睛缓缓闭上,再无生息。
殿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太医和宫人惊恐的哭喊。
“陛下——!”
华岚璇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封。他紧紧握着那只已然冰冷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听不懂周围的哭喊。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襁褓中那个刚刚诞生、却瞬间失去了母亲的小女儿。
他没有哭,没有喊,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滴泪,无声地从他赤红的眼角滑落,砸在楚琦怡毫无血色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水花。
窗外,风雪呼啸,仿佛在为这位一生被困、最终以最惨烈方式获得解脱的女帝,奏响一曲凄凉的挽歌。
凰鸟泣血,魂断深宫。
那华丽的囚笼,终于只剩下了孤独的看守者。